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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煌按:这是温州娄绍昆先生撰写的回忆文章,读后十分感人。经方的研究一直不乏传人,只是在现在的主流中医界有关经方的声音弱了,有关研究的成果少了。如果我国又许许多多象张丰先生这样的经方研究者,则经方医学必定兴旺,中医必定辉煌!希望各位网友多多提供民间经方研究者的生平、学说与经验,经方医学的发展历史不能忘了他们,经方的研究更需要他们!
我的老师---民间的经方医学研究者张丰
张丰先生(1919年10月—2002年6月6日)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快六年了,社会上现在很少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了,他渐渐淹没在人们的健忘里。即使还记住他的人,也只知道他是一个革命者,教育家,基层单位党的领导,最多只是说他当过右派。“他的一生闪耀着传奇色彩,有过光辉的历程,也曾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岁月”。如果只用以上三十个文字概括他的一生固然很正确,然而会遗漏了一段重要的历史。那就是他的25年不愉快的生涯。人们也许会想知道在这漫长的25年中,他的大脑都在思考什么问题?
在他右派生涯的最后5年,我有幸认识了他,和他近距离接触,了解到那一段时间他的部分思想痕迹以及他的追求和思考。
张丰先生比我大24岁,论年龄应该是我的父辈,但我们都称呼他“老张”。这是因为当时他是“右派分子”,没有什么称呼比这更合适。我认识张丰先生后,向他求教日语知识,研究日本汉方医学,并就针药结合使用,腹诊在方证辩证中的地位等问题交换意见,得到帮助。
张丰先生见多识广,知识渊博,思维敏捷,娴熟日语,了解日本汉方医学的研究路径,又能从临床角度引进日本的体质学说。他从不隐讳和保守自己的心得,愿意和别人分享。我在状元桥期间,和他交往5年,在他的指点与启发下,通过反复的临床实践,才逐渐触摸到了日本汉方医学的轮廓。
一、初识张丰
我是偶然认识张丰先生的。
那是1974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学校放学后,我信步走出校门,到状元公社医院去找陈医生。陈医生是西医内科医生,很有学问,我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现代医学的知识,是一个对我的人生有重要影响的青年时代的朋友。那天,就在他的诊室里,我认识了张丰先生。张丰先生当年55岁,身材高大魁伟,一口略带山东口音的普通话亲切爽朗。过去从陈医生那里我已经知道不少关于他的传奇般的经历;知道他从大学时代就参加革命;知道他日语水平很高,因为出身在山东,抗战时山东是沦陷区,他的中学阶段是由日本教师来上课的,所以他的日语程度是非常人可比的;同时还知道他从小就喜爱医学,1958年下放到温州市郊状元南山陶瓷厂当工人以后,20年来,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中医学的研究上了,也经常为工厂内外的群众扎针开方,疗效颇好。对,那天他是为了给自己治腰痛抓药来状元公社医院的,他抓得药是乌头桂枝汤,。我经常使用附片,但从未使用过乌头,而且乌头剂量达每剂20克,这就可见他的经方造诣了。当我问及乌头剂量时,他坦然地告诉我,他是在给自己治腰痛时,从小剂量开始慢慢添加的,每剂20克才有疗效,同时每剂都要加蜂蜜50克入煎。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的良好,我真高兴。那一天又正好是我的30岁生日,我甚至不为荒谬地认为和张丰先生认识是上苍送给我最好的礼物。告别时,我们要求去他那里看望他,向他请教,他答应了。他笑着说:“我整年整年地租住在陶瓷厂附近的农民房子里,几乎不回家,欢迎你们随时来临,只要不是上班时间,我都愿意陪你们聊天”。
二.汉方世界--体质方证
从此,我们开始了频繁的交往。张丰先生多次地劝我们跟他学习日语,我们开始也断断续续地学了半年,但进展得不理想,他也不勉强我们了。后来,我发现他房间里有大量的日本汉方刊物,于是我们谈话的话题就慢慢地围绕着日本汉方的历史源流而展开。我过去通过阅读陆渊雷的著作已经了解一些日本汉方家的情况,如他们“祖仲景而宗东洞”所以“重伤寒而轻内经”;如陆渊雷曾经为汤本求真的《皇汉医学》中译本翻译过一章等等;浅田宗伯1879年9月4日用“走马汤”治愈后大正天皇幼年的急惊风,但我知道的都是30年代以前的事了.张丰先生口中却是70年代的日本汉方界。他对当时日本汉方界的动态了如指掌,说起大冢敬节、矢数道明、龙野一雄等思想观点、学术见解来如数家珍。我能碰到这样的良师益友真是三生有幸。
有一次,他给我讲解日本汉方对体质的研究,当我听到“肌肉质、筋骨质、腺病质、营养质”等从未听过的新鲜名词时,就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他看到我少见多怪的样子,笑了笑说:它们是日本体质论中的普通概念,这些名称是属于人类气质学、生理体质学的领域,和伤寒论中的“喘家”、“淋家”、“饮家”、“汗家”、“亡血家”、“风家”、“冒家”、“虚弱家”等病理体质学名称有差异。它们和日本近畿大学有的滋教授提出的“防风通圣散证”、“大柴胡汤证”、“桃核承气汤证”等治疗体质学名称亦不属于同一范畴。
听了他一席话,让我初步认识到辨体质和辨疾病用方的关联性,我就进一步询问他腺病质、筋骨质的人的心理、气质、生理特征,临床上和“方证”的内在联系等问题,他多一一作了回答。记得他说:腺病质的小儿比较多见的有“小柴胡汤证”、“柴胡桂枝汤证”、“小建中汤证”三种。他可能担心我不理解,转身走到书架上,戴上眼镜,熟练地抽出一本《东洋医学》杂志,翻到一篇论文,指了指一段话说:“你自己看看”。我拿来一看,看到杂志上两段用铅笔划了线的日文,反复看了几次,似懂非懂。他知道我不很理解,就指着这段划了线的日文,用日语慢慢地读了几次,然后用带有稍稍山东口音的普通话解释给我听:鲇川静认为:“腺病质”的小孩,一望就知道是桂枝汤证 。胸胁苦满的轻症,都见于腺病质的病人,可以用小柴胡汤来改善体质”。
30多年过去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他耳提面命的教诲,历历在目,永记不忘。
三、汉方世界--体质.方证.(炙甘草汤证和柴胡加龙牡汤证)
1976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学校放学后,我在状元街远远地看见了张丰先生,他魁梧高大的身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不难找到,我高兴地向他跑去,拉着他的手,向他请教一个临床的问题。
,我碰到一个急性心肌炎的病人,男,20岁,农民,身材高瘦,素来身体壮实,一个月前感冒发烧后,心悸,脉律不齐,口干苦,夜间小便2次,大便稍结, 脐部动悸亢进。我根据:“伤寒,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颇有信心地投以炙甘草汤,谁知道连连服了20帖还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接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丰先生看见我焦急的样子,慢慢地说:“好像这个人的体质特征不符合炙甘草汤证,炙甘草汤证一般消瘦虚弱,这个人具有筋骨质体质特征,应当是考虑大柴胡汤、柴胡加龙牡汤为好”。我好像听到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过去在他书房听他坐而论道,每当听到迷惑处常常身不由己地抚掌沉思,每当听到精彩处常常情不自禁地击掌叫好,每当听懂奥秘处常常不经意间捧腹大笑。从来没有象这次结合临床具体病例听他一一点评,他的点评如真像张子和的书名--《医门棒喝》,使我整个人如受电击,一下子傻了。他好像没事一样,抚着我的肩膀向他的乡间农舍走去。
在他的书房,他搬出了好多汉方医学书籍和杂志,一一给我讲解,我听到、看到了日本汉方医学家对使用炙甘草汤时病人的“消瘦虚弱”体质的精辟论叙,如荒木性次的《古方药囊》:“脉结代,心动悸----素体衰弱-----故本方治虚人劳伤诸疾者为宜。”;浅田宗伯翁的《橘窗书影》:“40岁妇女。伤寒后,心中动悸甚;咽喉时迫急而少气-----脉虚数,形体赢瘦如柴,腹内虚软如贴;饮食不进。余日。舍炙甘草汤加桔梗,余无适方也。连服其方,数旬动悸渐安,肌肉大生”; 大冢敬节氏的《汉方治疗实际》:“患者体瘦,----脉搏每分钟106次,时来结代。脐部动悸亢进,口渴。用炙甘草汤10日,动悸减轻,每日大便均行,一般状态好转.”。临走时,张丰先生将汤本求真的《皇汉医学》中译本(周子叙译1956年人民卫生出版社)送给我,当从张丰先生住处出去,我象叫花子捡到金元宝一样地高兴。后来这一个急性心肌炎的病人,我就用了柴胡加龙牡汤,连服10天就有明显效果。再断断续续服用1个来而缓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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