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医学（上）

冲虚子

扁鹊医学（上）

冲虚子

春秋战国时期，医和巫才逐渐分离，秦越人（扁鹊）是史载的第一位职业医生，也可视为医巫分离的标志性人物。正如逄振镐说的：“扁鹊的医学标志着我国古代中医学的正式形成,标志着完全独立的医学科学的正式诞生。”（逄振镐《试论扁鹊》，载自《管子学刊》1987年创刊号，第72-75页）

扁鹊的事迹主要见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载有扁鹊事迹的文献还有《韩非子》、《韩诗外传》、《鹖冠子》、《战国策》、《说苑》等。除《韩非子˙喻老》有扁鹊见蔡桓公，事迹和《史记扁鹊传》相同（两者只有病主不同，其他文字几乎都一样），其他文献均只言片语，或恐为原作者臆造，均不足论。故我们就以《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的事迹为例来讨论扁鹊医学。

扁鹊的医术传承自长桑君，长桑君的医术从何而来，目前尚没有线索。长桑君传给扁鹊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所谓的知物之药，一样是所有的禁方书。史书说，扁鹊服用知物之药三十天后，可看见人体的五脏六腑。我们以现代人的知识度之，这样的药显然是没有的，服用知物之药而视五脏六腑病患，或是人们顶礼膜拜的传说，或是扁鹊本人商业营销之策。禁方书，就是方药书，因当时为秘密传授，故称为禁。如果仅拿出几本书给一个毫无医学基础的人看，此人还能一阅而成名医，那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冲虚子认为，长桑君就是扁鹊的老师，教他怎么看病，之后还把禁方书给了扁鹊。扁鹊成名后，也如当时的名士那样周游列国，其中在赵国的时候，被人以古时候的名医扁鹊而命名之。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记载的扁鹊重要医学实践第一件医案为论赵简子五日不知人（本文以D1代称，下同）。扁鹊通过诊断（主要手段应该是问诊、望诊和脉诊，文中没有明写），断定赵简子无病。作为一个政治家，无病而装病，必有缘由，故扁鹊猜测赵简子当有某种图谋。第二件医案为虢太子尸蹶症（本文以D2代称，下同）。通过望（耳鸣而鼻张）、问、切、摸（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等诊断手段，判断虢太子未死。治疗办法是：“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闲，太子苏。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太子起坐。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第三件医案为著名的扁鹊见齐桓公（《韩非子˙喻老》有完全相同之故事，但齐桓公作“蔡桓公”）（本文以D3代称，下同），其中最光辉的扁鹊的病情发展三段论：“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尽管《史记》只记载了三个案例，但还是表现出了扁鹊医学的主要特点。

1、最早的病因理论。“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D2）中庶子和扁鹊用阴阳来讨论虢太子的病情，表明此时阴阳这一哲学、文化概念已经和医学结合，成为医学的重要概念，而且表现出了很高的医学哲学水平。

“阴”的本字是中间“日”字，四周被圆弧线包围，《汉字源流浅说》认为：释晕，象浮云蔽日之状，按即阴雨、阴暗之本字，后来很晚才作形声的阴，加左旁以示‘山阴’（晚周字），而非指气象的变化。“阴”字的左旁为古文偏旁，象涯边的石阶蹬形，从表地形的意思看，还有隙（隙）、阳（阳）、限（限）等。限（限）表回头看时被山崖所挡之意，隙（隙）指光线从山崖的缝隙中泄出，而阳（阳），以示山阳，是阴（阴）的反义词。从本义可以看的很清楚，阴和阳当初只是表一种天象，就是晴天、晴空万里，这是阳的意思，阴天、阴暗就是阴。天气的阴晴、明亮或昏暗，都和太阳有关，自然就发展为山之南、水之北为阳，反之，水之南、山之北为阴，这个阴阳是指地理位置的词。现在比如汉阳（汉水之北）、淮阴（淮河之南）、山阴（恒山之北）、华阴（华山之北）、江阴（长江之南）等等都是按照这个规则命名的。在阳面，日照时间长，植物茁壮、早熟，在阴面，温度略低，植物生长相对缓慢，长势略差。（详见拙著《中医理论基础溯源》第六章）有医家使用阴阳者，首见医和。医和说：

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左传·昭公元年》）

阴阳的意思在这里仍然是指天气的阴晴，并没有哲学的含义。在伯阳父、老庄（《道德经》里虽未使用阴阳术语，但饱含阴阳哲学思想）、《鬼谷子》、《越绝书》及《黄帝四经》的不断深入阐发下，阴阳逐渐演变为哲学术语，并泛溢到政治、文化、军事等领域，也逐渐成为中国古代医学的重要理论范畴。

这里，我们着重对文章的阴阳予以讨论。大多数人及中医教材《医古文》等均认为“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中的“阳”指的是外在的表征，“阴”指内在的病因和病机等。冲虚子不太认同。冲虚子认为，扁鹊的这句话由中庶子的“阳缓而阴急”引发，是针对“阳缓而阴急”的议论。那“阳缓而阴急”指的是什么呢？中庶子对虢太子病的诊断结果是一个原因两种情况，原因是“不得泄”，具体情况或是因为“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或是“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中庶子的诊断意思是人体机能运行通畅，气血通畅，通畅就不会有疾病。邪气产生的原因是“精神不能止邪气”，但如果邪气有泄出的通道，也不会出现大问题。如果不通畅，就自然出现“阳缓而阴急”。《医古文》解释“阳缓而阴急”为阳气虚微，阴气亢盛；也有学者认为这里的阳指的是人迎脉，阴指的是气口脉（《灵枢˙四时气》中有“气口候阴，人迎候阳”句），这样的解释都不妥当。冲虚子的理解是：阳在这里的意思是正气，阴的意思是邪气，这句话的意思是正气微弱，邪气强势。这种把人体的正气、邪气强弱影响健康的疾病观和现在的中医的基本理论是一致的。如果冲虚子的理解有道理的话，那我们顺着这个思路，把扁鹊说的“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就可以解释为：（一个高明的医生），在观察、诊断出病患正气的时候，就应该同时诊断出影响健康的邪气的因素；在观察、诊断出病患邪气的时候，同时就应该观察、诊断出他的正气的状态。我们由此得出结论：阴阳这一对中国古代哲学概念最初引入到医学后，阳指代的是正气，是维持健康机体的因素；阴指代的是邪气，是影响人体机能健康的因素。阳急阴缓，则健康；阳缓阴急则危亡。这里应该指出的是，中庶子和扁鹊用的都是阴阳这样的医学术语，说明当时的医学已经发展到阴阳病因辨别阶段，把阴阳引入医学并不是扁鹊的功劳，只是扁鹊的观点要高明很多。必须指出的是，扁鹊时期阴阳已经开始进入医学，但在扁鹊的医学里，毫无五行的影子，说明此时五行还没有影响医学，如果以此和《黄帝内经》比较，就可说明此时还没有出现《黄帝内经》，内经要晚于扁鹊很多年。

2、扁鹊对尸厥症病因有一段很深奥的解释，涉及经络学、解剖学、藏象学等，信息量之大、内容之复杂令人惊讶。扁鹊说：

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繵缘，中经维络，别下于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之）色（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太子未死也。夫以阳入阴支兰藏者生，以阴入阳支兰藏者死。凡此数事，皆五脏蹶中之时暴作也。

扁鹊认为，尸厥症的病因是阳（正气）入阴（邪气）后，相互斗争而没有外泄的通道而导致。对当时的医学知识而言，认清尸厥症的病因是不太可能的，我们讨论的不是扁鹊说的对不对，而是他用什么样的知识和思维去解释此病的病因。我们更关注的是这段话里，出现了三焦、膀胱等词语，以及经络的循行路线等。通行本《素问˙缪刺论篇第六十三》对尸厥症有论述，岐伯说：

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足阳明之络，此五络，皆会于耳中，上络左角，五络俱竭，令人身脉皆动，而形无知也，其状若尸，或曰尸厥。

治法是：

刺其足大指内侧爪甲上，去端如韭叶，后刺足心，后刺足中指爪甲上各一痏，后刺手大指内侧，去端如韭叶，后刺手心主，少阴锐骨之端各一痏，立已。不已，以竹管吹其两耳，鬄其左角之发方一寸，燔冶，饮以美酒一杯，不能饮者灌之，立已。

对尸厥症的病因认识和治法与扁鹊的均明显不同。

《素问˙本病论篇第七十三》中也有对尸厥症的论述：

……已上五失守者，天虚而人虚也，神游失守其位，即有五尸鬼干人，令人暴亡也，谓之曰尸厥。人犯五神易位，即神光不圆也。非但尸鬼，即一切邪犯者，皆是神失守位故也。此谓得守者生，失守者死。得神者昌，失神者亡。

这里对尸厥症的论述更为宽泛，读后让人不明所以。

3、病情传变的三段论理论：“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扁鹊认为，所有的疾病都有由表及里、由浅到深、由轻到重的传变或发展可能，在不同的状态有不同的医治方法，疾病早期易治，晚病难治。扁鹊时代，治疗方法不仅落后、保守，而且还比较机械，如在皮肤等浅层时，就用汤熨的办法，到了血脉用针石，最后才用到药物内服。扁鹊的这种疾病传变或发展的思想影响到今天。

4、六不治理论：“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首先，从文中看，“不治”不能理解为不予以医治，而应理解为无法医治，难以医治。六种不治的情况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社会学类，如骄恣不论于理、轻身重财、衣食不能适和信巫不信医。另一种是医学因素类，如阴阳并、脏气不定和形羸不能服药。阴阳并、脏气不定说的是医治难度大、医治风险高，形羸不能服药则表明扁鹊的主要医疗方法还是服用药物，这也和当时主流医生不同的地方，这点也可说明扁鹊对药物的认识要高于同时代的人。

5、扁鹊对医学门类做了新的分科。之前的医学分类，根据《周礼》记载，周朝时分为疾医和疡医，疾医和我们现在的内科医生差不多，主要使用药物内服治疗；疡医和我们现在的外科医生差不多，主要采用熨烫、针石等方法医病。而扁鹊根据医学的发展和社会的需要，对医学门类做了新的分科，除一般的医疗外，尚有带下医（妇产科）、耳目痹医（老年病之五官科）和小儿医（儿科）。扁鹊的分法是医学巨大的进步，也是医学发展到一个更高形态的标志。扁鹊的分类保持到现在，充分说明了他对医学的分类之科学，认识之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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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鹊、仓公所传医书《天回医简》即将出版
央广网北京5月21日消息 据成都商报-红星新闻消息，名医扁鹊、仓公所传医书《天回医简》将于2022年由国家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这也意味着由近1000支医简、25000余字组成的8种珍贵医书将首度面世。

2012年，4座汉墓在成都被抢救性发掘，在位于天回镇的3号墓中，考古人员发现了大量医学简书，并将其命名为天回医简。简书数量之多，保存之完善，堪称考古史上之最；人体经穴髹漆人像，高约14厘米，是我国发现的最早、最完整的经穴人体医学模型。

在出土的近1000支医简上，文字多达25000余个，兼见篆隶、古隶及隶书，其中还不乏齐地方言。令人惊喜的是，天回医简并非单本医书，而是《脉书·上经》《脉书·下经》《逆顺五色脉臧验精神》《犮理》《刺数》《治六十病和齐汤法》《疗马书》《经脉》8种医书，涉及经脉、脏腑、腧穴、刺法、治疗马病等内容，更有沿用至今的多个古代方药。

“天回医简是国内迄今为止发现的内容最丰富、体系最完整、最具理论和临床价值的古代医学文献。”2019年1月，中国出土医学文献与文物研究院在四川省委宣传部等相关部门的推动下成立，中国中医科学院医史文献研究所原所长柳长华应邀出任院长。

根据医简内容及史料，柳长华初步判断天回医简应是汉景帝时期由齐国传入成都。

经过研究团队反复求证，证明了天回医简为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扁鹊、仓公所传之医书，并在汉景帝时由齐传入蜀地。

柳长华介绍，《脉书·上经》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医学经典，阐述了人的脏腑和自然界相通的理论，解释了针灸为什么能治疗和诊断疾病，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脉书·上经》和《脉书·下经》两部医书早于流传至今的《黄帝内经》至少300年。

研究过程中，柳长华团队发现，天回医简所反映的汉代医疗水平已十分发达，甚至出现了记载成方制剂的《治六十病和齐汤法》，其医学史价值已超越马王堆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