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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方本原剂量问题源流 傅延龄 宋佳 张林
所谓经方本原剂量,指的是张仲景在撰写《伤
寒杂病论》时,为书中的各个方剂给出的原始剂
量。经方本原剂量不是指后世医家为经方新给出
的剂量,也不是后世医家在临床上应用经方时所
使用的剂量。经方本原剂量的研究不是一个简单
的医学史问题,而是关系到中医学方方面面的重
大问题。此问题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一系
列与之相关的问题都不会获得完整的结论。这个
问题的解决对于当前中医界关于临床用药量大小
的讨论,亦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1]
。那么,在确定
经方本原剂量的同时,笔者认为有必要对此问题
的发展源流进行厘清。
1 经方本原剂量迷失溯源
1. 1 经方本原剂量迷失始于唐
经方本原剂量是多少? 在 1 000 多年前的唐
代,医药学家们对这个问题似乎就有些不太清楚了。
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唐代苏敬一句话即可看出。苏
敬在《新修本草》
[2]
里说,“但古秤皆复,今南秤是
也。晋秤始后汉末以来,分一斤为二斤耳,一两为二
两耳。金银丝绵,并与药同,无轻重矣。古方唯有仲
景,而已涉今秤,若用古秤作汤,则水为殊少,故知非
复秤,悉用今者尔。”从苏敬说的这一段话的语气可
以看出,他虽然倾向于认为张仲景方计量用的是
“今者”,而不是“复秤”,但他对此也不是十分肯定。
他不过是根据张仲景方在煮药时用水量的多少,做
了一种推测。苏敬的这句话似乎还透露出这样一条
信息,即经方本原剂量是多少的问题在当时并不仅
仅只有他苏敬一人关注; 而是一个受到较多人普遍
关注的问题。因为苏敬的这句话既是在回答他自己
的问题,也好似在回答人们关于经方本原剂量的
疑问。
苏敬《新修本草》中的这段话是对梁代陶弘景
《本草经集注》中的一段“古秤”论述的按语。陶弘
景在《本草经集注·序例》
[3]
中说: “古秤唯有铢、
两,而无分名。今则以十黍为一铢,六铢为一分,四
分成一两,十六两为一斤。虽有子谷秬黍之制,从来
均之已久,正尔依次用之。”陶弘景是梁代很有成就
的养生家,对医药很有研究,曾为晋代葛洪《肘后备
急方》增补了不少内容。陶弘景提出“古秤”的问
题,这似乎显示出他已经注意到当时医家对古方药
物计量标准已有疑惑。
苏敬是唐代著名的药物学家,他主持编撰了我
国第一部由国家正式颁布的药典《新修本草》,又称
为《唐本草》。他并不是一位普通的药学专家,而是
一位药学界的权威。可是,他对于经方药物重量计
量单位的斤、两,它们的量值是多少,他也不是十分
的肯定。由此而论,经方本原剂量问题最迟在唐代
就已经被提出来了。因此,经方本原剂量的迷失始
于唐代。
1. 2 经方本原剂量迷失延续于宋
到了宋代,医药学家对于经方药物重量计量单
位的量值就更加不敢肯定了。关于这一点,我们从
宋代林亿的一段话可以看出。林亿是宋代的医药大
家。嘉祐二年( 公元 1057 年) ,政府设立“校正医书
局”,组织一批学者校正古代医籍。林亿与掌禹锡、
苏颂等人校定多种医药古籍。林亿是一位治学十分
严谨的学者。他在《备急千金要方》
[4]
“新校备急千
金要方例”中说: “凡和剂之法,有斤、两、升、合、尺、
寸之数,合汤药者不可不知。按吴有复秤、单秤,隋
有大升、小升。此制虽复纷纭,正惟求之太深,不知
其要耳。陶隐居撰本草序录,一用累黍之法,神农旧
秤为定。孙思邈从而用之。孙氏生于隋末,终于唐
永淳中,盖见隋志唐令之法矣。则今之此书( 指《备
急千金要方》) 当用三两为一两,三升为一升之制。”
林亿的这段话反映出这样几方面的意思: 首先,
三国、晋、隋时期的权衡制度比较复杂,甚至可以说
有些混乱。“吴有复秤、单秤; 隋有大升、小升”。林
亿只提到吴、隋,没有提到汉代,没有提到张仲景的
权衡,这是因为汉代的权衡制度是明确而统一的。
这一点要特别值得注意。权衡之乱不是出现在张仲
景《伤寒杂病论》成书之前,而是出现在此后的三国
魏晋年间。其次,宋代有一些人注意到古方剂量是
不很明白的,他们开展对古方( 主要是经方) 药物剂
量的研究,探求古方药物剂量的大小。他们的研究
很深入,但是未能形成统一的认识。经方本原剂量
问题也是林亿等人在校对古籍时面对的一个问题。
不过,林亿等人认为,对于古方药物计量单位的量值
不可“求之太深”; 倘若“求之太深”,那反而有可能
“不知其要”。其三,林亿等人虽然对古方剂量的大
小不是十分清楚,但他们还是倾向性地认为,陶弘
景、孙思邈对方药的计量,使用的都是“三两为一
两、三升为一升之制”。唐代权衡制度是大小制并
存,小制是大制的 1/3,大制是小制的 3 倍。如大秤
的 1 斤约合今 660 g,小秤的 1 斤约合今 220 g。
宋代医家对于经方本原剂量不是很清楚,关于
这一点,我们从宋代陈无择的著作中可以清楚看出。
陈无择在《三因极一病证方论》
[5]
中说: “汉方汤液,
大剂三十余两,小剂十有余两,用水六升或七升,多
煎取二升三升,并分三服。若以古龠量水七升,煎今
之三十两,未淹得过; 况散末药只服方寸刀圭匕,丸
子如梧桐子大,极至三十粒,汤液岂得如此悬绝。又
如风引汤,一剂计五十五两,每两只用三指撮,水三
升,煮三沸,去滓,温服一升。观其煮制,每两只三指
撮,未应料剂如此之多,此又可疑也。今以臆说,汉
方当用半两钱二枚为一两。”从这段论述可以看出,
陈无择对张仲景方的药物计量感到十分迷惑: 汤液
的用量很大,丸、散的用量很小,丸、散与“汤液岂得
如此悬绝”? 陈无择猜想经方的药物计量使用的不
是官制权衡,而是以一种“半两钱”为一两的标准。
1. 3 经方本原剂量迷失加重于明清
到了明代,经方本原剂量到底是多少的问题就
更加不清楚了。回顾明清有关文献,我们可以说人
们对于经方药物计量的权衡标准问题,进入到了一
个众说纷纭的时期。尤其是在明代李时珍提出“古
之一两,今用一钱可矣”以后,由于李时珍《本草纲
目》影响深远,所以接受他这一观点的人很多,对经
方本原剂量问题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不同的观点
也越来越多。如张介宾提出“古一两为六钱”,王朴
庄提出“古一两,今七分六厘”,陈修园提出“古一两
折今三钱”,汪昂提出“古用一两,今用一钱”,徐灵
胎“仲景一两合今二钱”,不一而足。人们提出的观
点越多,经方本原剂量的迷失越深。
1. 4 经方本原剂量迷惑于当代
纵观历史,在唐宋医家苏敬、林亿、陈无择以后,
众多的医药学家、文史专家、度量衡史专家对经方的
权衡度量进行了深入而仔细的考证。当时正好应了
林亿等人的话: “求之太深”,反而“不知其要”,令人
莫衷一是。到了当代,人们对经方本原剂量的考证
结果,有一些不仅重复了前人的提法,更是增加了一
些新的观点。如《伤寒论语译》提出东汉“药秤”为
“普通秤”的 1/2,1979 年高等医学院中医教材的
《方剂学》提出“汉一两约合现在 9 g”,彭怀仁主编
的《中医方剂大辞典》则提出经方“一两折合 16. 13
g”,柯雪帆提出东汉“1 两 = 15. 625 g”,各家观点五
花八门。究其原因,是因为各家掌握的文献和文物
不同,思考问题的途径和方式不同,所以考证出来的
结果各不相同。如此多的不同观点,令人感到前所
未有的迷惑。
归纳古今学者和医药学家的各种考证结果,经
方 1 两的量值,从最小的 1 两 = 1 g,到最大 1 两 =
16. 875 g,不同的考证结论可达有 15 种之多,最小
数值与最大数值之差将近 16 g。这种状况,我们可
以用 3 个字加以概括: 迷、乱、惑。所谓“迷”,即经
方计量单位“两”的量值是不明确的; 因此经方的本
原剂量也是不清楚的,是迷失的。所谓“乱”,即古
往今来各家考证的观点和结论是不一致的,是混乱
的,差别很大。所谓“惑”,即迷惑,人们在关于经方
本原剂量的问题上,面对着混乱的各家观点,感到十
分的困惑。
目前,似乎有较之以往更多的人们倾向于接受
经方 1 两的量值为 15. 6 g 或 13. 8 g 的结论。不过,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对经方 1 两的量值为 15. 6 g
或 13. 8 g 这种结论持怀疑态度的人,或者不接受的
人还是很多。绝大多数的临床医生,包括那些接受
这种结论的人和不接受这种结论的人,包括习惯用
经方的医家和较多使用时方的医家,他们在临床上
并不按照这种结论的剂量去使用经方,并不按照这
种结论的剂量去使用药物。这的确是耐人寻味的一
种现象。
2 为何人们不认可经方计量采用东汉官秤
如上所述,为何还有很多人不能接受经方 1 两
为 13. 8 g 的结论呢? 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 3 个方
面的原因。
首先,如果经方药物计量单位的 1 两为 13. 8 g
或 15. 6 g,那么经方的剂量与宋代以来的医家在临
床上使用的药物剂量将会有巨大差别,这是宋代以
来的医生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的。在仲景著作中,
约 80% 的药物的用量在 1 两 ~ 4 两之间,也就是
13. 8 g ~ 65. 2 g 之间; 而在宋代以后至今的 1 000 多
年中,它们的用量只不过是几克到十几克,相差数倍
甚至十几倍。举麻黄、桂枝二味药物为例,在仲景著
作中,麻黄、桂枝的日服量范围分别为 13. 8 ~ 82. 8
g、13. 8 ~ 69 g; 而在宋代医家的临床应用中,麻黄、
桂枝的每服量范围分别只有 0. 08 ~ 40 g、2. 06 ~ 40
g
[6]
。如果按 1 两约相当于 13. 8 g 计算经方本原剂
量,那么在后世医家看来,经方剂量将是人们无法接
受的“超大”剂量。自宋代以来,在大约六、七百年
的时间里,绝大多数医家的临床处方平均用量,若以
单味药物的平均用量计,大概只相当于上述“经方
本原剂量”的 1/5 ~1/4,甚至仅仅只有其 1/10。宋
金元间盛行煮散,所以宋金元时期的临床方药用量
更小。如以桂枝汤为例,明清以来的日服量通常不
过 40 ~ 50 g。而如果按 1 两相当于 13. 8 g 计算,
《伤寒论》中桂枝汤的日服量一般约为 207 g,是宋
金元时期的 4 ~ 5 倍。再如《伤寒论》中麻黄汤,麻
黄的日服量为 3 两,若按 1 两相当于 13. 8 g 计,重
41. 4 g。而自明清以来,麻黄的临床日服量通常仅
为 5 g 左右,较大量亦多为 9 ~10 g。又如《伤寒论》
中小柴胡汤,柴胡的用量为 8 两,若按 1 两相当于
13. 8 g 计,重约 110. 4 g。而自明清以来,柴胡的临
床日服量通常仅为 6 ~ 15 g 左右,较大量亦不过 30
g 上下
[7]
。所以今天的人们在看待经方权衡时,认
为其量值若1 两相当于今13. 8 g,甚至15. 6 g 的话,
那么其用量实在太大,很难让人接受。那样大的用
量甚至可是说是人们不敢想象的。其次,从汉唐时
期的医药文献看来,当时也有少数文献和文物提示
汉晋时期可能存在某种较小的医药权衡,某种不同
于官制的权衡。人们“觉得”张仲景方的药物计量
或许用的正是这种权衡,而不是当时的官制。魏晋
时期的较小权衡主要是梁代陶弘景在《本草经集
注》中提到的“十黍为一铢”的“神农秤”。这种神农
秤,从现有的文字叙述看来,其量值仅为汉秤的
1 /10。另外,也有一些人认为,唐代药物学家苏敬在
《新修本草》中提到的“分一两为二两”的“晋秤”也
可能是汉魏时期的一种小秤,这种秤的量值似乎可
以理解为仅有“汉秤”的 1/2。如果经方计量用的是
“晋秤”,或者用的是“神农秤”,那么经方的剂量就
要小得多。不过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神农秤”的量
值太小,它不可能是经方药物计量采用的标准。而
苏敬所说的“晋秤”,其量值其实是东汉秤的 2 倍,
而不是东汉秤的 1/2。
最后,人们之所以不能,或者说不愿接受经方计
量单位“两”的量值相当于今 13. 8 g 或 15. 6 g 的观
点,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就是现在大多数
临床医生都认为,他们在临床上实际使用的剂量,虽
然与张仲景经方的“本原剂量”相比是“很小的”一
个剂量,但是这样“很小的”一个剂量却不是无效用
量。今天的临床医生长期使用这个“很小的”剂量,
事实上能够取得较好的甚至是很好的疗效。不仅如
此,今天的临床医生发现,有时他们把药物的剂量用
得大了一些,反倒可能会引起不良反应,比如附子用
量大了,有可能引起心律失常; 大黄、芒硝用量大了,
有可能引起过度腹泻; 麻黄用量大了,有可能引起大
量出汗,或者烦躁、心悸、失眠。按照现在医生习惯
使用的“小剂量”用药,能够取得疗效; 超过这个量
常常可能出现安全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当然
不会接受经方的大剂量。
3 小结
综上可见,经方本原剂量的迷失始于唐,延续于
宋,加重于明清,迷惑于当代。人们对于经方本原剂
量到底是多少,千百年来一直是不明白的。人们对
这个问题研究不止,争论不休; 各种研究结果的出入
甚大,其核心还是围绕着经方本原剂量到底是多少
这个问题。通过梳理经方本原剂量问题源流可以看
出,造成该问题迷、惑、乱的重要原因是人们不能也
不愿接受经方本原剂量使用东汉官制衡量。而经方
本原剂量与东汉官制衡量是否一致? 如果一致的
话,中医临床方药用量在历史上是否真的骤然大幅
下降? 如果是,那么下降的原因是什么? 中医临床
方药用量下降到底是科学的进步,还是有效临床经
验的失落? 这些问题,均有待进一步探讨。
参考文献:
[1]傅延龄,宋佳,张林. 经方本原剂量问题研究的意义[J].
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3,36( 4) : 221 -223.
[2] 苏敬. 新修本草[M]. 合肥: 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
1981: 31.
[3]陶弘景. 本草经集注[M]. 上海: 群联出版社,1955: 33.
[4]孙思邈. 备急千金要方[M]. 高文柱,沈澍农,校注. 北
京: 华夏出版社,2009: 12.
[5]陈无择. 三因极一病证方论[M]. 北京: 人民卫生出版
社,1957: 16 -17.
[6]丁毅. 经方 50 味常用药物在宋朝用量研究[D]. 北京:
北京中医药大学,2012.
[7]宋佳. 经方 50 味药物在明代 13 位医家中的用量规律研
究[D]. 北京: 北京中医药大学,2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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