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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不到几个月,每天放学以后来学校找我看病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当然有治愈的,也有治不愈的。因为不收诊费,医疗态度好,所以治愈的正面影响比治不愈的负面影响大。当然也经常会碰上棘手的事。
有一天早晨,天还蒙蒙亮,学校的大门就被人敲拍得震天响。我开门出去一看,一个虎背熊腰的老农民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脸色红彤彤的像个醉汉。
“你就是老娄?”老农民一看见我就用食指点着我的鼻子大声责问。
“你有什么事?”
“我的儿子黄建华腰痛,你给针灸了没有?”
“黄建华腰痛我有给他针灸,怎么了?”
“建华腰痛前几个月虽然不能行走,但躺在床上不会痛。”他气势汹汹地说,“最近针灸与服药二次以后,腰比以前更痛了,躺在床上也痛得难受,不能翻身。一定是针灸把他针坏了,因此我来讨个说法。”
黄建华父亲的举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刚来的第一天,杨校长就告诉过我当地发生过一起由针灸失误引起的医疗事故。那是发生在两年前的事了,一个三十岁的妇女,因为肩背疼痛求诊于一个过路的游医,游医用毫针针刺治疗她的病,在针刺肩背部位的时候,由于不懂针刺的深浅程度,有一针刺破了她的胸膜,病人出现气胸引起呼吸困难一下子就死亡了。这一意外事故造成了这一带居民的针灸恐惧症,因此黄建华父亲的担心情有可原。
我对黄建华父亲作了大量的解释工作,告诉他针灸服药后疼痛加剧是意料中的事,古代医书上称之为“瞑眩”现象,它不是针刺造成的损害,所以不必惊慌失措。并跟他说明白,是他的大舅,也就是黄建华的大舅父林华卿医师带建华来针灸的。林华卿先生是状元镇的老中医,他总不会叫外甥来受罪吧。
他无语作答,悻悻地走了。
黄建华原定农历年底举行婚礼,因为腰腿痛全家十分焦急。焦急的是,恐怕腰腿痛延迟了婚礼。我以芍药甘草附子汤配合针灸,针灸之后建华就感到腰腿疼痛有所减轻。我告诉他可能服药以后会出现了疼痛加剧的情况,请他稍安勿躁。服药以后不到半天,腰腿部位真的越来越痛。第二天他还是一拐一拐地来针灸,针灸之后也有一些轻松。回家继续服药,夜里疼痛难以忍受,转侧不安,整夜呻吟。全家一夜没有安睡,所以就出现了上述其父亲登门问罪的一幕。我把黄建华父亲责问一事告诉了林华卿医师,林医师同意我的治疗意见,就把黄建华父亲请来,批评了他的无礼行为,要他支持我的诊治。建华针药合治几天后,病情就有转机,不到半个月就能自由行走了。历经二月有余,终于治愈并参加了田间劳动。农历年底如期举行了婚礼,特地邀请我去赴宴,我借故推辞不去。春节过后,第二年开学时,黄建华与他的朋友来校,把我连拉带拖地拉到了他家。一进门就看见一桌酒席已经摆好,我盛情难却,也只好客随主便,入席叨扰了。
治愈后两年,我将其诊治过程整理如下:
黄建华,23岁,状四大队社员。右腰腿痛行步困难,三个月来,渐至加重,经各方治疗均无效,有人建议至上海诊治。后经其大舅父林华卿老医师介绍来我处就诊。诊见痛沿足少阳胆经及足太阳膀胱经同时发散,次髎,环跳,跗阳压痛强烈,脉沉紧,白腻厚苔,厌食,大便溏薄形细,日行三四次,时有怕冷感。因见病情如此,忧虑重重,致又失眠。诊其腹,见两腹直肌拘挛,右侧特甚,知其营卫两虚,肌肉不得营养以致拘挛。遂治以芍药甘草附子汤。
处方:炙甘草5钱,附片3钱,生白芍1两,3帖。
针药以后出现疼痛加剧,三天后疼痛缓解,行走稍稍轻松。服药十剂,症状愈半。接着都是针药配合,双管齐下,历经二月有余,终于彻底治愈。两年来参加农业劳动,未见有任何不适。
瞑眩现象是病人在针灸、服药后一时性地症状加剧,随后病症明显减轻的临床表现。在常规的诊治过程中,他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它的出现可以调动机体主体性反应,动摇慢性顽固性疾病的病理稳态,为慢性病的彻底治愈开辟了道路。
在腰椎间盘突出症的针灸服药以后,有没有出现腰腿痛加剧的瞑眩现象,是预先知道病人疗程长短的一个根据。一般来说,有出现瞑眩现象的病人短期内可治愈,没有出现瞑眩现象的病人的疗程可能会较长。通过黄建华腰椎间盘突出症的诊治过程,我体悟出以上的心得。
这个病例的方证不是十分相对应。我当时对此病人辨为少阴病,以腰腿疼痛、两腹直肌拘挛为主症,所以投以芍药甘草附子汤。桂枝汤合附子理中汤证以及甘姜苓术汤证患者多有,如果用之也无可非议,然而对于两腹直肌拘挛的芍药证重用芍药可能更为恰当。后来想想当时如果再加上一味干姜也许更为合适。但是这是临床病案的真实记录,方证辨证虽然不是十分相对应,也只能实事求是地记录。由此可见方证辨证只要大方向大部分契合,临床也有疗效。
一般人认为农村中文化落后,交通闭塞,信息滞后,然而事实上并不都是这样。如村子里谁家的人生病了,又给哪一个医师医治好了,这一些信息通过原始的口口相传,传播的速度比城市里还要快得多。黄建华腰腿痛只用了三味药(甘草,附片,白芍)治愈的消息不胫而走,从此以后前来求诊的人也陆续增多。
黄建华腰腿痛一案是我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疾病中的最早的一个病例,是运用方证辨证和针灸相结合的方法诊治成功的。
后来,因这种病症来我这里就诊的人数逐月增多,几乎变成诊治腰腿痛的专科门诊。
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劳动方式的改变,腰椎间盘突出症的病变成了常见病。找我看病的人,都误认为我是伤科医师。有的病人,为了医治病痛四处求医,全家陷入破产的境地。这些疑难病例除了极少数椎管严重狭窄或者椎间盘纤维环破裂后髓核块脱入椎管的病人需要外科手术治疗以外,绝大多数病人均能短期向愈。好多治愈的病人几十年也没有复发,也有的病人过于劳累时也会复发,即使复发,也还会找我复诊,有些病人成为我的终生朋友。
在我离开状元镇二十年后,我把自己临床运用方证辨证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的临床经验撰写成一篇论文,以《六经辨证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的临床体会》的题目发表在二零零三年第十七卷第二期《上海中医药大学学报》上。在给编辑部的一封信中,我说:“近年来临床上腰椎间盘突出症越来越多,经方治疗有很好的疗效,假如辅以针灸、刺血、拔罐、推拿等外治法,疗程可以大大地缩短。经方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医者首先要在治疗思想上突破病理解剖学的局部观点,和治疗其它疾病一样,从病人的整体出发,从病人的全身反应入手,方证辨证,药征相对,就能获得疗效。因为腰椎间盘突出症,特别是一些慢性的腰椎间盘突出症,大多是退行性病变。就以椎间盘病变周围组织来说,除了椎间盘软骨、髓核等组织受损害外,其它如韧带、筋膜、肌肉、血管、神经等周围组织都存在不同程度上的病变,即使通过手术或者手法纠正和修复了椎间盘,并不意味着原来病变的周围组织都恢复了正常。事与愿违,往往原来病变的周围组织不包容刚刚修复的椎间盘,这一种潜在的破坏力使之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病理稳态。而经方疗法能够调动全身的抗病能力和修复能力,根本上改变病变周围组织的不良状况,同时结合外治法,可以取得最佳效果。几十年来,我用经方结合外治法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千百病例,治愈后的远期疗效也不错,为此我发表了好几篇相关的论文。所以我诊治腰腿痛的病人,在门诊人数的比例上是比较高的。我甚至被社会上一度误传为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的专家。”
腰椎间盘突出症,从局部病理解剖学的知识目前还很难说明中医针灸能够临床治愈腰突症的依据;也难以解释针灸在纤维环破裂髓核突出时及时止痛效果和快速的不同程度地恢复腰突患者被动体位的机制。但临床事实反复支持了针灸中药治疗后的止痛效果。我认为可能是以下两个原因:一、机体快速建立起加强代偿作用的系统,大量释放出止痛物质或者提高机体的痛阈;二、腰突症腰腿痛的过度诊断——只要出现CT诊断的“腰突”和临床出现‘腰腿痛’的症状就诊断为腰突症腰腿痛——其实临床上还大量存在CT诊断的腰突症并没有腰腿痛的症状,也就是说腰突症与腰腿痛并没有完全对应的关系。CT诊断的腰突症患者之所以出现腰腿痛的症状也许是由于腰周围其它软组织损伤或者风湿等原因所引起的。所以,我也怀疑我治愈的腰突症腰腿痛患者中有几个是CT诊断的“腰突”所直接造成的腰腿痛。
有医者问:部分病人常在剧烈碰撞或意外中稍许扭曲腰部甚至轻咳后就往往又趴下,你有何善策保其不致于轻易复发吗?
我的意见如下: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病人常有种种不同的转归。在“剧烈碰撞”出现腰腿痛的人当中,腰突症不是很多。大多的人只会由于腰椎后关节紊乱而引发强烈的腰腿痛。施以针灸、冯氏旋转正脊、按摩、刺血、拔罐等外治法后,大部分患者就有明显疗效,再加以方证相对的中医治疗,大部分人的预后是好的,不致于轻易复发。但对于“意外中稍许扭曲腰部甚至轻咳后往往又趴下”的人,却不可掉以轻心,大多患者是腰突症的病史,腰椎诸关节及椎间盘长期处于病理稳态,临床症状没有或者不明显,稍许扭曲或轻咳后,破坏了原来的病理稳态,所以一下子就趴下了。这种患者针灸、刺血、拔罐也是有效的,但不要轻易施行冯氏旋转正脊法。“保其不致于轻易复发”的办法是方证相对的经方治疗,事先就要告诉患者,服药后如果出现腰腿疼痛加重的情况是佳兆,不要害怕,不要过多活动,要卧床休息一周左右,卧床期间要坚持服中药,等到疼痛自行变轻后,治疗就接近尾声了。当然,也有一些少数复杂患者,要坚持治疗半年以上才能稳定。也正是由于这些病案的治愈,使我们获得了名声,获得了广大患者的信任。特别在农村,在一个村子里,治好一个多年久治不愈的病人,常常能重新唤起人们渴求中医针灸的热情。
有医者问:为什么施药后痛剧为佳兆呢?
我的意见如下:
我认为施药后腰腿痛加剧,一周以后腰腿痛明显减轻的临床表现是一种瞑眩现象。它可能是调动了机体的主体性反应能力来动摇疾病的病理稳态,重建了机体新的生理稳态。
后来对腰椎间盘突出症的临床观察与专题研究,追根溯源还是来自于状元桥对于黄建华的腰腿痛的诊治的体会。当时象黄建华这样的腰腿痛病例也不少,但是更多的病种是内科、妇科、儿科等病证。
农村小学里没有校医,如果学生生病了,都是家长带他们去医院看病。现在我能用中医针灸诊治疾病,有些学生生病的时候就会找我看病。记得有一个三年级女学生,名字叫林美丽,10岁,几个月来经常腹痛,时时发作,缠绵难愈。近来腹痛次数愈来愈频繁,有时候一天发作好几次,发作时伴有吐酸。有的医师诊断为蛔虫病,经多次驱虫亦未见效。最后学生家长带林美丽来找我诊治。
当时林美丽的脉象沉弱,舌淡苔白,经常手足冰冷,血压偏低。平时她食欲不好,呕恶吐酸,大便时溏时秘。腹诊时发现她的腹部肌肉又薄又紧,轻轻地按压腹部就会感到腹肌下面凹凸不平,好像摸到一头小动物在里面滑来滑去一样。稍稍用力腹部就会感到有微微疼痛,腹部还可以听见漉漉有声的肠鸣音。我认为患者是太阴病阴寒内盛,必须温中补虚,降逆止痛,予以大建中汤(蜀椒一钱半,干姜一钱,党参三钱,阿胶五钱)三剂。服药以后林美丽的呕酸腹痛都消失了,食欲也大为好转。我想知道林美丽腹痛治愈以后,凹凸不平好像有小动物在里面滑来滑去的腹证是否有改善?于是我通知她的家长带她来复诊检查。腹诊时,发现原来按压腹部感到凹凸不平的东西不见了。
这种特征性的腹证,在现代医学认为是“肠形。”在小儿和显著消瘦者出现“肠形”、“肠形蠕动波”是功能性的病变。一般人如果出现“肠形”多属于肠梗阻的征象,有重要诊断意义。检查方法是:患者仰卧,双脚伸直,显露全腹,检查者观察其腹部外形,可发现特殊的局限性腹壁膨隆或肿物,其位置不定的鼓胀现象,大小不一,长短不等。有的为局部鼓包,有的具肠管外形;有时仅出现于腹部某一局部,单个或数个,有时数目多而遍及全腹;触之表面光滑、质软、囊感;叩诊多呈鼓音。
仲景在二千年前就在病人腹诊时准确地发现了“肠形”和“肠形蠕动波。”如《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中说:“腹中寒,上冲皮起,出见有头足,上下痛而不可触近。”也就是说,因为腹部有寒气而肠管发生蠕动不安,医师可以看见肠管的蠕动状态向上移动,这个蠕动状态忽然消失之后,却又见它处的蠕动状态向上移动。仲景除了发现这种“肠形”、“肠形蠕动波”以外,更为令人惊叹的是,他寻找到了一个高效的方药——大建中汤(蜀椒,干姜,党参,阿胶)来治疗具有这种“肠形”、“肠形蠕动波”征象的疾病。现代医学认为“肠形”是肠梗阻的征象,发现后要进行X线及其它实验室检查,必要时可行诊断性治疗或手术诊断治疗。对于肠梗阻的治疗西医是外科急腹症的范围,仲景大建中汤是否派的上用场呢?日本汉方家通过临床证实了大建中汤是肠梗阻的首选方,同时对于蛔虫病引起的腹痛、肾结石、胆结石、胰腺炎、急慢性阑尾炎都有肯定性的效果。临床还要与附子粳米汤、真武汤、桂枝加芍药汤相鉴别。大建中汤证的诊断要点是:心腹虚寒状态和肠管蠕动不安。
在诊治这个病例时我发现林美丽的腹证和仲景大建中汤的腹证的叙说同出一辙,从中可见仲景的著作就是临床经验真实的记录,没有半点臆造与虚假。临床实践使我更加相信腹诊应是中医诊断中不可缺乏的一环。它比较客观,用眼睛观看,手触摸按压就可以发现异常。不过林美丽案我是用手触摸到“肠形”与“肠形蠕动波”的,而不是用眼睛看到“肠形蠕动波。”
就这样,随着一个个病例的治愈与好转,我的病人一天天地增多了起来。病人的中医处方都拿到状元公社医院中药房去抓药,邱老先生对我的态度也慢慢地好了起来,在他的药房中我认识了中药饮片与一些饮片的炮制过程。
有一天,我们无意之间谈论到金慎之先生的桂枝汤事件。
金慎之先生是浙南著名的经方家,他在临床上擅长运用经方治疗疑难病症。他仇恨官府,不愿替当官的看病。譬如有一次平阳县官的母亲患病,请他到平阳县城出诊,金慎之先生看见轿子已经到了前面,就从后门溜走了。有时候当官的邀他诊病时,迫于无奈他只得勉强应付或者故意装疯卖傻,使他们望而却步。
金慎之先生用银角子打水漂漂的故事一直流传至今。故事发生在一九二三年,温州道尹黄庆澜儿子患严重的伤寒病,请金慎之坐小船去出诊,讲定出诊费十块银元。诊治好了以后,黄家账房给他一大把银角子,一共一百枚。金慎之离开黄家后,坐小船回家,在小船上,他一边狂笑,一边把银角子当做小瓦片,在河里打水漂漂,把一百枚银角子全部打尽,沿途围观的老百姓无不呐喊轰动,从此以后,就留下一个褒贬难分的“金疯子”的称号。他放纵任性的脾气,标新立异的作法,以及高超的医术,神奇的疗效,在浙南民间久久远播,至今不衰。他的临床诊治故事是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笑料,也是宣传中医,神化中医,夸张中医、误读中医的“科普”教材。
温州民间还流传着一个金慎之先生走麦城的故事。当年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金慎之先生也被搞得土头灰脸。
据说金慎之先生喜好章草,开起方子来龙飞凤舞。抗战初期初冬的一个深夜,一个中年妇女外感风寒,高烧不退,请金慎之诊治以后,处方送到三益堂中药店里配药。方子中有桂枝尖一钱,但是由于笔划潦草难认,司药的把“尖”字误认为“六”字,就给病家六钱的桂枝。病家将药熬汤喝下后,病情未能受到有效控制,后来不幸去世。病家受人怂恿以后认为死亡的原因不是疾病发生逆转,而是桂枝超量所造成医疗事故,为此围住三益堂中药店不肯罢休,要其偿还人命。三益堂惧怕事情闹大,店主不敢开门营业。病家向法院起诉,后由商会会长出面调停,三益堂负责全部丧葬费用和一笔抚恤金,方告平息。有人给死者送了一副挽联:“慎之不慎,三益不益,只因一字糊涂,竟致捐生怨小妇;砒石活人,防风杀命,休问六钱错误,倘能起死即名医。”死者出殡时,做成两个大字牌,上面用粗黑的墨字写上“慎之不慎”与“三益不益”八个大字,分左右走在队伍的前头。金慎之先生因此受到极大的羞辱与打击。
“这个所谓的医疗事故,”我说,“不仅给金慎之先生的声誉造成了负面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给经方医学在温州地区的拓展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其实六钱的桂枝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医疗事故。《伤寒论》桂枝汤中的桂枝是三两,相当于现代的一两半左右,六钱仅仅是它的五分之二。即使是用最低量的换算标准来说,也有三钱,六钱仅仅是它一倍,完全符合用药规矩。再说桂枝在古代是厨房里的佐料,辛温益胃,完全无毒,怎么可能会置人于死地,真是笑话。”
邱老先生也认同我的意见,说:“桂枝造成的医疗事故的根据可能是《伤寒论•伤寒例》中的一句话:“桂枝入咽,阳盛则毙”,与《伤寒•太阳上篇》的‘若酒客病,不可与桂枝汤,得之则呕,以酒客不喜甘故也。凡服桂枝汤吐者,其后必吐脓血也。’说阳热盛的疾病,如果用桂枝汤的话,就可能会造成不良的后果。”
“这个‘毙’字是高度的‘夸张’。” 我无意识之中提高了声音,“仅仅是指出辨证错误的可能造成不良的后果,绝对死不了人的。舒驰远说:服桂枝汤而吐者,我见过,然‘其后果必吐脓血乎?’,‘从未之见也!’。但是经过这个案例这么一闹,八十年来,温州的一般中医师很少有人开桂枝,药店也有点忌桂枝,特别是桂枝的分量稍稍大一点,药店中的药工就会要死要话的拒绝抓药。作为群方之魁桂枝汤中的主药,就这样被打入了冷宫,百年不得翻身,造成了如此大的蝴蝶效应,上天真是会捉弄人!”
“是的,我们对桂枝是比较谨慎的,”邱老先生说,“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不得不防。对于你的处方,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心中有顾虑,怕出医疗事故,后来听见病人反映较好,也就慢慢地适应了。不过桂枝与桂枝汤真的这么重要吗?”
做好邱老先生的思想工作十分重要,我要全力以赴地说服他。
“《伤寒论》始于桂枝汤,《金匮》始于栝楼桂枝汤,”我放低放慢语气语调来述说,“仲景在篇章结构上寓意深远,后世许多医家对此并不在意,或者熟视无睹,我在读陈修园的《长沙方歌括》时就看到古代福建中医界也存在同样的问题。陈修园苦口婆心地说:‘闽医习见余用桂枝汤,万无一失。此数年来,自三钱亦用至八九钱而效者,咸知颂予创始之德’。我在学习经方医学的过程中,渐渐地知道桂枝在《伤寒论》中的地位,它在112个方剂中出现43方次,套用一句‘无湘不成军’的话来说,可谓是‘无桂不成方’。 《伤寒论》中去掉了桂枝,也就等于抽掉了《伤寒论》的主心骨,所以金慎之先生的桂枝事件令人痛乎哉,痛乎哀哉。后来在读陆渊雷《陆氏论医集•用药标准•桂枝》以后才知道畏怕桂枝,甚至不用桂枝的现象是全国的通病。陆先生说:‘我对于桂枝已经千尝万试,没有出现大热的流弊,更没有吃桂枝吃死了的,请大家放一千二百个心’。并介绍了他自己未学汤液之前,因为偶患感冒,咳嗽很厉害,去请教针灸老师,老师说是膀胱咳,开了一帖桂枝汤,加三钱象贝,三钱杏仁,桂枝、白芍也是三钱,喝下去十分香甜可口,服完二帖,咳嗽居然好了。陆渊雷先生也揭示了一桩医林轶事,他自己跟随恽铁憔学习汤液的时候亲眼看到的一些情况。恽铁憔先生大力倡导经方,也著了一本《伤寒论研究》,然而恽先生治病不大用经方,对于桂枝尤其谨慎,往往是很典型的桂枝证,他老人家也只用一分桂枝,相当于0。3克,并且还在桂枝的旁边注上小字:‘泡汤煎药’。就是叫病家先用开水泡桂枝,然后撩出桂枝,再把这汤拿来煎其它的药。陆渊雷先生问他为什么如此小心,恽铁憔先生说自己用桂枝栽过跟斗,所以才在临床上极力设法规避。”
邱老先生听我引经据典地大谈桂枝与桂枝汤也颇有兴趣地点点头。
“还有由麻黄与桂枝相须组成的葛根汤是治疗外感发热的首选方,《神农本草经》、《伤寒论》中都是用麻黄与桂枝等辛温的药解表退热的,著名的道教思想家、医家南朝的陶弘景,曾隐居温州永嘉楠溪和瑞安陶山多年,如今,陶山寺尚留有清人撰写的楹联:‘六朝霸业成誓水,千古名山犹姓陶’。他明确到指出‘麻黄疗伤寒,解肌第一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明明白白地记载着。然而奇怪的是这些含有麻黄与桂枝的经方都被现今各种版本的《中医内科学》拒之于门外。”
邱老先生听了以后大为震动,最后他说:“看来畏怕桂枝、麻黄之风由来已久,并非温州一地如此。我读过绍兴何廉臣的《通俗伤寒论》,他对当时中医药界畏怕麻黄桂枝等药的倾向也极为不满,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在银翘散中加麻黄。看来发扬经方医学,临床使用经方中一些功效明显的药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我与邱老先生渐渐找到共同的语言。
“陆渊雷先生针对社会上与中医药界这种畏惧桂枝的反常现象,大力提倡学习日本汉方家吉益东洞的《药征》。”我继续说道,“因为《药征》中有关药物的药性都是根据《伤寒论》、《金匮》而来,绝对不是杜撰。譬如对于桂枝的药性,吉益东洞说:‘桂枝主治冲逆’。一般中医师听了,不免疑为胡说,其实这是仲景遗法。在《伤寒论》、《金匮》随手拈来就是,《伤寒论》云:‘太阳病,下之后,其气上冲者,可与桂枝汤,若不上冲者不得与之’。可见上冲就是用桂枝的标准。《伤寒论》又云:‘奔豚,气从少腹上冲心者,与桂枝加桂汤’。这一条,《金匮》里也有。”
就这样我与邱先生的往来频繁了起来,经常在状元医院药房里谈医论药,在他的口中我学会了不少诊治疾病的经验。譬如他认为儿科用药有它自己的特点,不要轻易用经方。同时介绍了他自己亲历的一个病案:
一个三岁男孩,受凉发热,扁桃体红肿,眼睑浮肿,整夜啼哭不止,白血球20.0×10^9/L,体温39.5℃。开始几天用西药无效,西医怀疑为败血症,要求住院,但因家庭困难,就求诊于中医药治疗,看过两个中医师也没有效果,就求诊于邱先生,因为是邻居,所以推辞不掉。
“这是一个治疗小儿扁桃体红肿而发烧的单方,”邱先生说,“我已经治好了十多个类似的患者,你服一帖有效的话就继续服用,如果无效,请你马上到医院去治疗。”
就处方如下:
藿香三钱、寒水石三钱、青黛一钱、地骨皮三钱、紫草二钱,乳香一钱、僵蚕二钱。
服用一帖中药以后,症状明显减轻,连服三帖中药而痊愈。
邱先生的经验对我帮助很大,后来我知道这个所谓的单方出自北京儿科名医王润吉之手,他的孙子王鹏飞先生已经有一些论文公开发行。于是我就把王鹏飞先生的经验转化为方证辨证的模式应用于临床,渐渐地把握了它遣方用药的规律,成为我诊治小儿疾病的常用治法。
(娄莘杉整理)
(选自《中医人生——一个老中医的经方奇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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