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的精诚：爱人知人 ——读《伤寒论张仲景原序》有感

DaneilChen97

张仲景的时代，是兵荒马乱的东汉末年，诸侯割据、灾疫频至，正是民不聊生的时代。

在这样的乱世中，很多有识之士都选择加入诸候麾下，施展文武才能，成为一代英雄豪杰。然而才华出众如仲景，却没有加入权势的争夺，而是选择了医学这一条悲天悯人的道路。这是为什么呢？我想答案正在《伤寒论原序》中：“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仲景开篇便直抒他心中的情怀，我相信对先贤高超医术的仰慕，在他从医之路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那么仲景学医的出发点是什么呢？“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恶，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上以疗君亲之疾”，寥寥七字背后，却是断人心肠的悔恨，“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我想仲景在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的过程中，所想的一定是，若能早些习得此术，那些早年因伤寒病逝的亲人们，也许就可以免除厄运了。

我想到古代的许多名医之所以走上从医的道路，不都是因为亲人死于庸医之手，或罹难而无法可救吗？刘完素、李东垣、徐灵胎……还有太多，我相信当他们读到仲景的原序时，都必定深受鼓舞。有诗句如此说：“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这句诗实在很适合医者的心境，遗憾和悔恨也许会是一个良医一生的功课，然而我想这绝不是徒然的。

“下以救贫贱之厄”——是啊，医者若不扶危救难，还怎能称作医者呢？仲景通篇行文之中，对那帮“竞逐荣势，企踵权豪”、“惟名利是务”的时人似乎极尽谴责，但于“咄嗟呜呼”、“痛夫”的字里行间，仍是读出他对时人殒命的悲悯。

然而最让我感受到仲景为医之精诚的，还属后面的几句——“而进不能爱人知人，退不能爱身知己……”，爱人如己的精神，在当今的医疗环境中已经很少提及了。如果说医学是一种“术”，那么爱一定是与之相应的“道”。

罗大伦在《名医是怎样炼成的》书中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医生，一种是不用感情的，只要机械操作就可以了……这样自己就不会痛苦，但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医生；另外一种医生是会动感情的，会觉得患者的痛苦就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努力去解决……他们在治疗的时候，不是用技术，而是用心……这种医生里面，会出现伟大的医生”

王一方在《梅奥住院医生成长手记》的序中写道：“无疑，医学教育不只是简单的技能训练……像汽车4S店里的修车技师那样只想着“换零件”，毫无共情、敬畏与悲悯地干预身体与器官；医学是人学，是心灵、情感、意志塑造的教育与教化。医生要在学生阶段初步完成精神发育的历程，学会如何与苦难相伴、与死神周旋、知晓技术与人性如何融通、医生与患者如何共情、如何实施关怀与抚慰。”

现代的西方医学教育也开始呼吁关注身心社灵的“全人关怀”，然而理论与术语的东西并不需多讲，究其根本，就是一个“爱”字。而仲景，在一千八百年前已经为我们阐明了这道理，在一定程度上，我更想把“爱人知人”、“爱身知己”的两句，作为全篇原序的中心思想。

“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在仲景之前的医经医学，将天人相应与四时养生的理论至于崇高的地位。应当说在医疗技术尚不发达的古代，个人的延年益寿即是医学的最高目标。仲景无疑明白这个道理，他“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为《伤寒杂病论》”已是明证。《素问》中“唯圣人从之，故身无奇病，万物不失，生气不竭。”的道理，我相信仲景是读过的，然而他的《伤寒杂病论》，更关注的却是如何解除他人的病痛，至于中之保身常全者，也是置于君亲贫疾之后，这即是苍生大医的临床家精神。

而仲景之爱人知人，不仅在于将病人之苦痛视为己任，更在于将治疗技术毫无保留进行传承。在仲景之前的汤药治疗技术，如今已无迹可寻。至于汉书中的经方十一家也已全部轶亡。若是仲景未整理编著《伤寒杂病论》，那汉以前的汤药治疗经验将湮灭于历史之中。而《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两书，一千八百余年来，则被尊为方书之祖，活人无算，仲景之功也千古！

而在仲景书成几个世纪之后的唐代，《伤寒论》却成为医学界的不传之秘。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中说道：“江南诸师秘仲景书而不传”，相比之下，仲景博采勤求，参考《汤液经法》、《胎庐药录》等书的医疗技术，结合他自己的经验，写成《伤寒杂病论》，毫无保留地将活人之术进行传承。对比仲景的无私与“江南诸师”的保留，再看“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的十字，实在也别有一番滋味。

曹颖甫说，“仲景之法，古今咸宜；仲景之道，至平至易；仲景之门，人人可入。”在刚过去的几个月中，五首经方——小柴胡汤、白虎汤、射干麻黄汤、五苓散、麻杏甘石汤的合方，清肺排毒汤在抗击疫情中发挥了重大作用，这岂非仲景留予我辈的宝贵遗产吗？但在方药之外，我想仲景还留下了更珍贵的遗产——在医患关系紧张、伤医事件频发的今天，那份爱人知人的医者精诚，更是成为我辈中医人心中永远的旗帜。

haha

张仲景有一颗忧国忧民的柴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