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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不同引发的“血案”——论“古方今病不相能”
金元时期,易水学派的创始人张元素说了一句话,引发了千百年来不尽的骂战。这句话是这样的:
“运气不齐,古今异轨,古方今病,不相能也。”
意思就是说:古时候的气候,和现在已经不太一样了,所以那个气候之下产生病证所用的方子,对于现代已经不再适用。
这句话,其实不是出自他的著作之中,而是出现在《金史》,而原型应该是在张元素的著作《医学启源》之中,他的弟子李东垣请一位叫张吉甫的人给书作的序,原话是:
“洁古(张元素,字洁古)治病,不用古方,但云:古方新病,甚不相宜,反以害人。”
两本书的成书,前后相差大概150年,不过意思是差不多的。于是,它成了中国医学史上最有名的医论,也是争论最大的焦点。时方派奉为金科玉律,而经方派则对其尽一切批判贬斥之能事。
到现代,在《各家学说》之中,易水学派是研究的热门,张元素作为开山始祖,这句话也成为了他的符号。一提到张某人,大家想到的,不是什么脏腑辨证用药,也不是什么“引经报使”说。
其实,在他之前,他那位传说中的老师,河间学派的创始人刘河间,就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按仲景用麻、桂辛温发散的药,用姜、附大辛大热的药,那不是我标新立异,而是有道理的(不遵仲景法桂枝、麻黄发表之药,非余自炫,理在其中矣):
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了,五运六气已经变了,人民的生活情况也已经变了(五运六气有所更,世态居民有所变),天气又那么热,不能用大辛大热的药啊!”
这个风气一开,其后数百年,金元四大家、温补四大家,都喜欢自创方剂,表面上仍然把仲景奉为医圣(比如张元素也曾说过:“仲景药为万世法,号群方之祖,治杂病若神”,李东垣也喜欢拿经方出来分析一下),但实际上已经弃仲景方药于不顾了。
从金元时期一直到明朝末年,时方派霸占中医学术阵地大约500年,在这年间虽然有成无己、方有执这些仲景学家在声嘶力竭地呐喊,但都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从其学术传承即可见一斑。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了清代,由于经学的热潮,特别是乾嘉考据学派的兴起,整个中国学术界弥漫着浓厚的复古风。
医学受其影响,经方派开始与时方派分庭抗礼。
而更为有趣的是,当时时方界的桥头堡,温病学派的创始人叶天士,则是一个最善于用化栽运用经方的大家。
与他同时代的徐灵胎,则对一切离经叛道之人有着浓浓的鄙视,于是乎,前面说的那些大人物纷纷中枪了:
“《伤寒论》、《金匮要略》,集千圣之大成,以承先而启后,万世不能出其范围,此谓之古方,与《内经》并垂不朽者。……唐时诸公,用药虽博,已乏化机(说药王大人呢吧……)。至于宋人,并不知药,其方亦板实肤浅(这是在说,《和剂局方》神马的太肤浅,什么平胃、二陈,一点内涵都没有。问题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人家好理解,拿来就能用)。元时号称极盛,各立门庭,徒骋私见(说的就是刘河间、张元素之流了)。至乎有明蹈袭元人绪余而已”。
(叶、徐二人的故事,详见今后文章《学术信仰的坚守——从徐灵胎接手叶天士的病人想到的》)
上面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说,仲景的方,那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孙思邈嘛,也算低调奢华有内涵;
宋朝开始那些方子越来越没出息,《局方》低端粗俗甩节操,金元四大家全都土憋矫情无下限,张景岳、赵献可只会装模作样绿茶婊。
我真心觉得,徐灵胎先生就是碉堡体的先趋,膜拜啊……
回过头来看看,会发现,本来嘛,你根据气候,根据你看到的病情,创立点新方,这是很好的事情。
但是,人啊,偏偏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吐不快,自己觉得仲景的方子好像对这时候不太适合,就去想了,这是为啥呢?
于是想到了仲景那句“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
哦,原来那时候都是伤寒病,仲景看到的病,都是受了寒引起的,估计是天气太冷了。但现在天很热呀,看来是气候的关系,所以就把一句“古方今病不相能”天天挂在嘴边,然后彻底挑起了漫延其后近千年的口水战。
然后,很多医生开始不动脑子了,反正古方又治不了现在的病,于是每个医生都自己弄一套,然后就都不看《伤寒论》了。
我们来看一个故事。
民国时期,曹颖甫与弟子章次公曾在上海广益中医院治了一个病人。这个病人什么病呢?腹泻了四十多天,一切脉——结代。
章次公先生开了一个炙甘草汤,去掉里面的一味麻仁。
炙甘草汤是什么方呢?此方为仲景之方,载于《伤寒论》,条文也很简单:“伤寒,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
这个方子又名“复脉汤”,我曾在前面的微博中介绍过。
当时有一个会计的亲戚,姓陈的,站在旁边,估计懂点医,看到还能认出是仲景的方子,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跳出来说:
“这是古时候的方子,现代的病,怎么能治了得(此古方也,安能疗今病)?”
(可见,张元素这句话,一直到民国时期都还有人挂在嘴边)
章次公瞬间就怒了,和他吵了半天(次公忿与之争)。当然,具体争吵的内容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结果呢?只吃了一剂药,腹泻就止住了。如果第二天这位陈兄又在现场,他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当然,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滋阴法也能治疗泄泻?
泄泻一般认为是气虚、阳虚而湿盛,或热邪下迫使水湿直趋大肠。久泻虽然会伤阴,但一般都是继发性的改变。而阴血虚一般多造成便秘,这是常态。
不过,这似乎可以从王清任用膈下逐瘀汤治久泻得到一定的启发。
王清任的观点是,血瘀了嘛,那血管里的津液就不能畅行,于是就渗入肠腑。当然,他那里参夹了很多自己的解剖理论。血瘀可以致脉道不畅,血虚阴亏当然也可以,所以炙甘草汤才会有“复脉”之名。
经方家可能最痛恨的就是这句话了,因为别说是时方派,即使是经方派,也会无意地受他潜移默化的影响。
似乎是专门为了抽张元素的嘴巴,民国时,有一位胡万魁先生,写了一本医案,就叫《古方今病》,专门记载各种经方治疗疾病的医案。
为了研究经方的使用,我翻遍了历代有名的经方家的医案,结果令人大失所望。虽然各有可取之处,但学术皆不纯粹。什么《静香楼医案》啦,甚至包括《洄溪医案》……反倒是《吴鞠通医案》,其用经方之案,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除了广为人知的《经方实验录》、《吴佩衡医案》,还有几本医案,名声不大,但其用方之震撼,直逼灵魂深处
其实,古方不但能治今病,而且作用极佳。原因其实很简单,正因为他是“古方”,所以经历的时间考验最长,最重复的次数最多,应用的经验也最多,理所当然,也最为可靠。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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