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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行诀藏腑用药法要》成书时代鉴定
——兼论医界对汤剂祖源的认识史:从千年传说到附会穿凿
《辅行诀》出来后,不少学者做过考证。其中利益、名誉相关者多从证真出发。而局外人多从证伪出发。不过多数学者的结论几乎都是从整体上看真或看伪,尽管有的学者措词比较谨慎,但其基本倾向还是明确的。既然多数学者都认为此书经过后人的整理,那么其中是否有后人加入的内容?如有,又有多少?是哪些?这些都是问题。伪书虽然意味着某些价值不存在或价值被折扣,但不意味着没有价值。严谨的学者必须承认,只要有破绽就足以怀疑其真实性,破绽越多伪作的可能性就越大。研究《伤寒论》源流的人,不论你是否愿意,如今都不得不被迫面对《辅行诀》带来的挑战。我考察此书,主要是因为其涉及到《伤寒论》的方剂来源的问题,我也主要关心这个问题和涉及这方面的内容。由于传世本《辅行诀》是原卷子已经毁失的翻记文献,而且已经确定张大昌先生改动过其中的某些词句,所以以少数普通的词句的出现时间来考证真伪说服力不大,因为历史中消失的中医药文献太多。这就是考古求证中的所谓“证有易,证无难”。但传世本《辅行诀》基本上还肯定是“抄本”,而非仅是“意写”本,况且据说张大昌先生年轻时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那么如果其中一些核心的、不会轻易改动的词语、以及一些学术理论、学术现象存在年代上的问题,并且这种情况比较多的话,那恐怕就不能简单以“为通俗”而按意改词来推脱了。载体可能是后世的,一些非关键的字词也可能为后人改写,“版本”年代不等于“内容”年代,作为一本医著,作者医论、医理方面的内容更能体现它的时代特征,也是辩伪的关键。而书中的古方剂并不能说明它的时代,因为古方常被后世方书原文引用。一些药物名称等也常会被后世抄写者、出版者按时代习惯改写,所以这方面的问题很多也可以被推脱为“版本”的原因,论证力度会被削弱。
《辅行诀》的实用性不是本文的关注点,那是临床家的事,“伪本”与“伪方”是两回事,反正历史上的托名医书一直流传的也很多,伪本传方也是古人常爱干的事。
1、 卷首的三皇四神二十八星宿图。为什么要画一个图?它使人感觉这不是一个自抄自用的实用东西,而象是用于收藏或出售,似乎多少还有点古董“做锈”的意味。
“三皇”的具体人物自古多种说法。三皇指伏羲、神农、黄帝是儒家的主流说法,见《尚书•序》、《帝王世纪》,这种说法因南宋王应麟《三字经》“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而广为流传。此三皇不是道家的说法,道教也有三皇(并不重视),分初、中、后三组:初三皇具人形;中三皇则人面蛇身或龙身;后三皇中的后天皇人首蛇身,即伏羲,后地皇人首蛇身,即女娲,后人皇牛首人身,即神农。道教神祗主讲三清、四御,那也是六朝才刚开始的事情。
医书中最早提到“三皇”的,大概是唐代中期,王冰在《黄帝内经 序》中说:“夫释缚脱艰,全真导气,拯黎元于仁寿,济嬴劣以获安者,非三圣道,则不能致之矣。孔安国序《尚书》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后面就是论《内经》为“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王冰把秦和、淳于意、张仲景、华佗都视为《内经》一系的。北宋高保衡、林亿在《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 序》中说王冰补入的第七卷七篇运气大论“犹是三皇遗文,烂然可观。”其文同样把西汉仓公、东汉仲景视为《内经》一系的。(据余嘉锡考证,唐太仆令王冰,史籍未著,尚属存疑。读见《四库提要辨证》卷十二。)明代李梃《医学源流》说唐代中叶甘伯宗《名医录》“自三皇始而迄于唐代”;《名医录》已经失传,范行准先生认为南宋张杲《医说》 卷一 [三皇历代名医]可能就是甘伯宗《名医录》的内容,我翻看《医说》此部分内容,此“三皇”宓牺氏蛇首人身、炎帝神农氏人身牛首、黄帝有熊氏龙颜。由此可见,在唐宋时代,医书虽然也提及了“三皇”,但或重在指其人文始祖;或视为神化人物。还不是后世医圣人、“先医”的形象。
“三皇”作为“医圣”或“医祖”的整体概念与医学发生密切关系是始于元代。丹波元简《医剩》言三皇庙在唐代已经出现,但仅是一般的古圣祠,非医学界祭祀庙宇。宋代医家遵奉的是扁鹊,1034年许希治好了宋仁宗的病,以赏金创扁鹊庙,“学医者归趋之,因立太医局于其旁”,见《宋史》卷462。古代医学界祭祀三皇是从元代1295年朝廷下令各地郡县通祀三皇开始的,见《元史•祭祀志》。传说伏羲创八卦、制九针,神农尝百草,黄帝作《内经》,所以被推为中医学创始奠基人。在《辅行诀》卷首三皇图中都有反映,(以观看者为标准)右一神农,身边有一把药草;中为伏羲,手中托举八卦图;左为黄帝,身后有一卷竹简,应指《内经》,三人已经是圣人形象,而非神人形象。元代政府医学校中也建有三皇庙,庙中还祭祀历代名医,按《元史》记载,当时从祀历代名医是十人(据说为俞跗、桐君、僦贷季、少师、雷公、鬼臾区、伯高、岐伯、少俞、高阳)。对于元代为何将“三皇”作为“先医”祭祀一事,有学者高伟认为是元代统治者有意将汉民族的共同祖先“三皇”降到“医家之祖”的行业地位,从而消除三皇祭祀的民族意义,起到淡化汉人的民族意识、弱化汉人的民族抗争的作用。其说视角独特,颇有见地,但终为一家之言。对于将华夏人文始祖三皇以医祖受祭,明代还是有儒臣认为不合国家正礼,“甚非礼也”,明代有段时间曾停止三皇以医祖受祭,后又恢复。
元代这种祭祀先医三皇的制度被明清延续下来,明朝1543年,建三皇庙在太医院北,名“景惠殿”,明朝末期的三皇庙也叫“圣医庙”、或“医王庙”、“药王庙”,主祀还是三皇,但从祀历代名医此时变成28人。清•程林1677年《医暇卮言》卷上记载:“……祀先医,春冬仲月上甲日,上祀三皇,配以勾芒(配伏羲)、祝融(配神农)、风后,力牧(后两者配黄帝),而附历代医师二十八人,岁遣礼部太医院堂官分献。东庑僦贷季、岐伯、伯高、鬼臾区、俞跗、少俞、少师、桐君、雷公,马师皇、伊尹、扁鹊、淳于意,张机。西庑华佗、王叔和、皇甫谧、葛洪、巢元方、真人孙思邈、药王韦慈藏、启玄子王冰、钱乙、朱肱、李杲、刘完素、张元素、朱彦修。”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从祀历代名医人数变化的时间,以及“张机”之名称。《辅行诀》卷首图中的四神二十八星宿,如果不理解成三皇从祀者的映像,若非不伦不类的画蛇添足,真不知道该当何种解释。明清时期,光北京城里就约有十座药王庙(三皇庙)。
元明清历史上的三皇庙,不但作为先医祭祀之所,同时也是习医治病之所,《长清县志》说:“元朝至元年,有尝建三皇庙,聚历代医书于中,令邑人习之,以祛民病”。这可能是三皇庙与地方医学校二合为一的做法。当时各地大小三皇庙多有专人管理,或由道士、或由和尚承应供奉,而这些人物推测也多知医、行医。
对照古代医书来看,含义为医圣人或“先医”的 “三皇”一词在医书出现,主要也是从元代开始的,公元1320年,忽思慧《饮膳正要》,书一开始就是“三皇圣纪”,介绍了太昊伏羲氏、炎帝神农氏和黄帝轩辕氏。明《万病回春》、《古今医鉴》、《轩岐救正论》、《医学入门》;清《医门法律》、《冷庐医话》、《吴医汇讲》、《医述》都或多或少的提到医圣人“三皇”。
由此可见,《辅行诀》卷首的三皇四神二十八星宿图其实就是明清三皇庙先医人物在作者头脑中的意象。此图原本大概是想表示此书犹如“三皇遗文”般的宝贵,但无意中却暴露了其时代背景。单是凭以上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辅行诀》原卷子不是出自敦煌藏经洞。敦煌藏经洞文本最晚不过公元1002年。宋代印刷术推广之后,写经基本就消失了。由于明代是炼丹术落日余晖的“中兴”时代,炼丹风潮席卷朝野,延自清代。而陶弘景的《真诰》等著作在元代遭禁。到明朝正统年间(公元1436年至1449年)刊刻《正统道臧》陶氏著作才又流传。李时珍说朱权(1378—1448年)在宣德年间也出了一本有关炼丹的金石本草书《庚辛玉册》(据说已经佚失)。《辅行诀》托名道家陶弘景,且内容中涉及很多金石药物,再加上三皇图显露的时代背景。所以《辅行诀》的作者我疑心是明代中叶之后某时期的一位道士,或可能是与三皇庙有关的某位人物。当然也可能是一个爱好炼丹术的医学校出身的儒医。
奇怪的是,那些考究《辅行诀》的学者似乎都不清楚古代医学界与三皇祭祀何时发生的关系。大概是因为一般的《辅行诀》文本都没有这幅图。而且现在的传统医学人士也不象元明清的医家那样见三皇庙必入而敬香了。
或有反对者认为这是《辅行诀》的时代“版本”问题,未必与内容相关,就算如此,这也应该足以引起研究者对其内容的高度警觉。
2、“辅行诀藏腑用药法要”。陶弘景时代的医家似乎更习惯说“腑藏”,如谢士泰《删繁方》就多用“腑藏”,因《删繁方》中的治疗总则是“善疗病者,病在皮毛肌肤筋脉而疗之,次疗六腑;若至五藏,则半死半生矣”,先腑后藏。陶弘景(456年~536年)与谢士泰(499-583年)是同时代人,或稍年长于谢士泰。但谢是北齐人。陶弘景在江南。陶弘景《养性延命录》卷下[服气疗病篇第四]引《明医论》云:有“腑脏俱病”。 见《三国两晋南北朝医学总集》1138页。在陶氏《<补阙肘后百一方>序》中,他也说“一则腑脏经络因邪生疾”。但今本《本经集注》中有三处“脏腑”。“腑脏”不见,不知是否后人校改的结果。隋《病源》中“腑脏”是“脏腑”用词的两倍多。今本《外台》、《医心方》中也是如此。今本《小品方》中是“腑脏”、“脏腑”各一见。今本《千金》两书及医经却是“脏腑”多于“腑脏”。 宋人对《千金》的校改幅度应大于对《外台》的校改。
3、陶弘景《真诰》卷10 [协昌期第二] 有:“夫学生之道,当先治病,不使体有虚邪及血少、脑减、津液秽滞也。不先治病,虽服食行炁,无益于身。”“夫学生之夫,必夷心养神,服食治病,使脑宫填满,玄精不倾,然后可以存神服霞,呼吸二景耳。若数行交接,漏泄施写者,则气秽神亡,精灵枯竭。……”《辅行诀》文首第一段虽与之相类。但同文已有道家合药却病之术(服术之类),见《三国两晋南北朝医学总集》1120页。《辅行诀》的治疗方剂似乎与修道家“脑宫填满,玄精不倾”似不太搭边。陶弘景《养性延命录》卷下[服气疗病篇第四]引《明医论》云:“凡病之来,不离于五脏,事须识相。若不识者,勿为之耳。”其五脏先后顺序是心、肺、脾、肝,未提肾脏。与《辅行诀》有异。六朝托名的《王叔和脉诀》五脏顺序是心肝脾肺肾,心为君,在第一很正常。《辅行诀》五脏先后顺序是肝心脾肺肾,与《病源》、《千金要方》、《外台》、《圣惠》方等主流方书论述的顺序相同。
4、《辅行诀》文首一段提到“服药汗吐下后”。今天的经方医家论治疗法则,“汗吐下”常脱口就出。似乎古来就是这么说的,实际并非如此。唐宋时代,医家论及此,一般用语都是“发汗吐下”,不说“汗吐下”。 如《脉经》一见,《病源》4见,《千金要方》21见、《千金翼方》4见,《外台》7见,《医心方》无见。《太平圣惠方》18见,《圣济总录》8见,《证类本草》一见,1144年《注解伤寒论》中5见。用语全都是“发汗吐下”(《圣济总录》有一“出汗吐下”);
“汗吐下”的说法首先出自北宋末期一些《伤寒论》研习者的论著。北宋末期1100年庞安石《伤寒总病论》五见,四个也是“发汗吐下”,一个为“汗吐下”。 朱肱1108年《类证活人书》14见,13个是“发汗吐下”,“汗吐下”一见。成无己1156年《伤寒明理论》15见,14个是“发汗吐下”,“汗吐下”一见。南宋许叔微比较有影响的《伤寒发微论》、《普济本事方》、《伤寒九十论》两种说法都未见,《伤寒百证歌》两见“发汗吐下”,也无“汗吐下”。
5、《辅行诀》文首一段提到“或变为损证,则生死转侧而”,“损证”一说也出现较晚。早期古医书中常说的是“七损证”或“虚损证”。“损证”一说我搜索到最早的出现在元代曾世荣1294年的《活幼心书》卷中 [明本论 不内外因 :“…… 一切损证,及毒虫恶兽所伤,此又世医各有专科,兹不繁引。”其次就是明•徐彦纯撰,刘宗厚续增,书成于1396年的《玉机微义》卷十九 [虚损门 虚损脉证]:“…… 此则因虚外感 ,不独伤于足经也,但足经伤寒有传变,恐不可作损证论乎。”“损证”一说在清代才比较多见,如尤怡1768年的《金匮翼卷三 虚劳统论》一见;戴天章1675年《广瘟疫论卷之四 四损》一见;清末程文囿1826年的《医述》“损证”四见,清末王士雄的《洄溪医案》、《回春录》都有“损证”之说。
但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辅行诀》文首一段中,从“诸凡杂病,服药汗吐下后”到“或变为损证,则生死转侧而”一段,刚好《辅行诀》乙本是没有的,据说乙本是脱文。范志良本有此段。原卷子是否真有这句话也是个问题。不过据说张大昌先生年轻时具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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