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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观方药测病情丝丝入扣 治疾病如写真样样相似 画家可以运用色彩为人物画像,而医家能够遣用药物为疾病画像,并且画有画格,医有医风,二者相通。此回中通过画像与治病相比,说明了中医治病的特色,与西医的区别。欲知中医如何用处方对疾病画像,中医大家治病有何风格,请看此回分解—— 今天青禾在研究室整理病例,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实习,对张老师所说的巧又有所领悟。 “姑娘,张大夫今天上班了吗?”青禾抬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人,提黑色大提包,晃着长发站在门口。 “张老师开会去了,可能一会儿回来。”青禾回答。 “那——”来人犹豫着,“我在这等他会儿?” “您请进来坐吧。”青禾指指沙发。 他进来坐下,细长的手指不住地敲沙发扶手,节奏虽急促而不紊乱,好象是一首什么进行曲的旋律。头也随着晃动,长发跟着摆动。 晃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摸出一张处方递过来,说:“我是张大夫的朋友,姓胡,在省画院工作。这是我上月出去写生前张大夫开的方子,你能不能给我抄一下?” 青禾接过处方:“这么说您是画家了,我对画家素来敬佩。” 胡画家连摆手道:“我只是胡写乱画,不切实际。张大夫治病救人,才值得敬佩。” 青禾将处方看了一遍,说:“我以前也很想当画家,兼当书法家,一直是学校美术组的成员,也下了不少的功夫,可是没能如愿。现在虽然学了中医,却发现也能实现画家梦。你如果感兴趣,我想凭着这张药方为你的病画画像。” “我不说病情,你也不号脉,只看着药方说我的病?”胡画家颇感惊奇。 “也不一定能说对”,青禾微笑,“我试着说,错了你纠正。” 胡画家觉得青禾的唇型颇有个性,便说:“好,如果你说得对,我就给你画张速写。” “你主要的病症是腹泻。精神紧张或受凉时容易发生。腹泻前肠鸣腹痛,泻后就不痛了。可能近来早晨一起来就要腹泻。你有点容易激动,心烦失眠,还有消化不良。可能也化验过大便,或作过别的检查,可是都没有发现问题。”青禾看着药方,一气说完。 “哟,你神了呀!姑娘。说得都对!说得都对!”胡画家听着,不自觉站了起来,脱口而出。 “什么都对呀,看你激动的。”随着话音,张老师进来了。 胡画家说了刚才的事,末了叹道:“真是‘师高徒不矮’,‘强将手下无弱兵’呀。” 青禾微窘,说:“这主要是张老师‘画’病‘画’得象,你这病情和处方上的用药都对应着呢,我只不过是以方测证,照本宣科。” “就这也不简单。”胡画家说。 “青禾”,张老师指指画家,“你可以比较详细地给画家先生批讲批讲。他虽然主攻中国画,对医道也颇感兴趣。另外呢,我也听听你是如何以方测证,这算是你实习中的一次随机小测验吧。” “如果这是考试测验的话,我已经作弊了。”青禾诡秘地一笑。 “作弊?”胡画家一愣,微晃的头也嗄然而停。 “因为我并没有老老实实地仅仅从处方来推测。虽然没有诊脉,但咱见面了说话了,这就等于进行了望诊和闻诊。我是结合由此得到的信息,与处方互相印证,来勾画你的病情。” “既然见了病人,这也势必难免,”张老师释然,“不过这也表明你能将学到的东西及时恰当的运用,那你不妨也结合望诊和闻诊来说。” “好。”青禾拿出作毕业答辩的劲头:“老师这个方子是痛泻要方与四神丸加减化裁。方中加了固肠止泻的诃子、乌梅,理气止痛的元胡,所以我推测主要是腹痛泄泻,兼有五更泻。西医与此对应的有肠易激综合征,由于本病属功能性疾病,所以我推测大便化验正常。虽然这是功能性病变,但久泻伤正,阳气渐衰,所以我推测五更泻是后来出现的。肠易激综合征多因精神压力而发病,常常伴随失眠、焦虑、抑郁,易激动等,我注意他时有叹息嗳气,坐下后手指不停地敲沙发扶手,头还常不自觉的微微晃动,又看到方中有疏肝的柴胡,佛手,所以推测他属于敏感,好激动的一类人,艺术家正是本病的高发人群。何况搞艺术的人一般比较敏感,有点神经质。这类人容易肝气不舒,所以我说他容易激动,心烦失眠,方中的炒枣仁也印证了这一点。方中有焦三仙,结合画家形体消瘦,所以推测消化不良。” 张老师边听边喝茶。胡画家边听边晃头。 “最后我还得补充一点,我的推测过程参考了西医对此病的认识,也属于作弊——不过这也正如老师刚才所说:这也势必难免——因忘东西有时比记东西还难。” 张老师微笑地点点头:“你给自己打多少分呢?” “勉强及格。”青禾似乎早有准备。 “姑娘不必对自己这么苛刻。”胡画家手指敲敲沙发。 “我必须排除作弊的因素。”青禾坚持。 “好了,好了,青禾”,张老师笑笑:“我看你这是文章的反衬法。不说参考而偏说作弊,潜意识里是为了要强调你观察的仔细,和对西医的了解,对吧?” 青禾朦胧的潜意识被张老师点明,粉面泛红,正如《素问·脉要精微论》所描写的那样——“赤欲如白裹朱”。 张老师转向胡画家:“写生收获不小吧?不过看来你的病没有多大变化呀。” “是呀”,画家伸出手腕,“在外面熬汤药太麻烦了,这都有半个多月没吃药了。” 张老师详察了舌、脉,又问了病情,对青禾说:“病不变,方亦不变,原方照抄。” 青禾抄过,张老师签字,递给胡画家。 画家收起处方,拿过大提包,取出一个墨绿皮面速写本:“我刚才与姑娘口头签约,如果她病说的对,就给她画张速写——我这就履行条约。”说着,又拣出一支炭笔。 他选了一个位置站定,对青禾凝神看了一会儿,开始用炭笔打轮廓。 三人这时都不说话,只听得炭笔与白纸的磨擦声忽高忽低,忽疾忽徐,忽停忽作,约半小时,画家长出一口气:“好了。”说着将本子靠壁竖在茶几上,后退几步,将长发向后一甩,眯着眼看,忽又上前,改动几笔。 张老师起身看了看:“行,抓到了青禾机敏的特点,可以套用‘某某神情跃然纸上’这句俗话。你对她形象的画像,和她给你疾病的画像,可当一出莎剧之名——《一报还一报》。” 青禾看看这幅速写,觉得口唇处刻意为之,好象自己家里那幅涂深色口红的黑白照片。 “老师,我以前学过国画,觉得写真与治病还有几分相通呢。”青禾边看边说。 “这古人早就有言在先”,张老师点点案上的《医部全录》,说:“元代的沧州翁,在《诸医论》中评论宋代名医许叔微的医术‘如顾愷写神,神气有余,特不出于形似之外。’此言颇有见地。” 胡画家听得画圣之画艺可比作名医之医术,来了兴致:“张大夫,我来说写真,你们说治病,看二者有多少相通之处。” 青禾更是兴奋,拿笔的手都有些颤抖:“我得把二位老师今天的妙论记下来,整理成论文。” 张老师对青禾说:“你是医、画两栖人物,而我们是水岸两隔,有不懂之处,还得请你沟通、‘翻译’。另外,如果说得不对,你可以执中仲裁。” “老师取笑弟子了。”青禾自谦道:“我医不足以愈病,画不能够赋形,两样都松,一事无成。” “好好,但愿等会儿你评论我们也象这样苛刻。”张老师转向画家:“请你先说吧。” “写真要先观察对象的轮廓,仔细了解五官特点,更要抓到被表现对象的神。抓到神,画起来就可以一以贯之。” “中医诊病先要诊出患什么病。”张老师说。 “这相当于看出对象的大致轮廓。”青禾插话。 “对,不仅如此”,张老师接着说:“还要了解同一疾病在不同人身上的具体表现,因‘邪之阴阳,随人身之阴阳而变也’,每个人体质、年龄、经历等等情况不尽相同,症状病机往往彼此差异,通过望闻问切四诊,同中求异,探究病机,辨出属于什么证——这证可能相当于你们所说的神。” “画家完成观察后,要根据对象的形神运笔,行笔或钩或皴,用墨或枯或润,赋彩或点或染,或浓或淡,不苟减亦不妄添,‘应物象形,随类赋彩’,不但力求外形逼真,更以追求神似作为最高境界,即画论中说的‘气韵生动’。”胡画家说起绘画,有点激动,长发随他头的晃动不停地摇摆。 张老师的风格则与画家迥异,如《灵枢·阴阳二十五人》所述之阴阳和平之人,雍容谦和,侃侃而谈:“中医开方也如同为疾病画像。古人云:‘方者仿也,仿疾而立方。’与画论‘应物象形,随类赋彩’,或许属于不同行业的相同要求,或是同一要求的不同表达方式。所以中医开方与写真类似,总是精心选方遣药,其法或清或下或温或汗,其药或峻或缓或轻或重,其方或大或小或奇或偶,力求方药熨贴,恰合病情。不仅要兼顾各个症状,更要切合病机。那些不重病机,跟着症状跑,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子,属于有药而无方。” “这些药方好比有形无神的画了?”胡画家问。 “对。只有那些配伍精当,切合病机的处方,欣赏起来,才会感到奕奕有神,体会到其中的结构美、谐调美、韵律美。在这里,美的尺度对于二者同样是适用的。” “听了你这高论,我似对画论,对中医的理解又深了一些。”胡画家刚说完,好象忽然又想起什么,接着又说:“那西医好象不存在这问题吧,开方可没你们这么麻烦。我家老太太、老爷子虽然都是高血压,我都看出来了,一个有痰,一个上火,但是西医给二人开的都是什么吲,吲达帕——对,寿比山片,连吃法都一样。” “这方面,中医与西医迥异其趣。” 青禾刚才一阵狂记,刚要停下却又听张老师谈到中西医差异,忙又奋笔疾书。 “西医常是根据群体统计认识疾病,诊疗疾病。统计的结果常是去异求同,抹去了特殊与偶然,注重的是共性与常态。所以百人一方,或者万人一方,对于西医也是正常的,甚至是必须的。而中医详究穷辨各人的特殊反应,并据此处方,结果必然是一人一方,万人万方,人与人异,方与方殊。” “可以不可以这样说,”胡画家道:“如果用画像比,西医等于统一给一类人画一个像,千人一面;而中医是为一个一个人分别画像,一人一样。” “所以从西医处方上只知道病情的大致轮廓,而从中医处方中常常可以看出更详细的信息。”青禾边写边说。 “所以你就能凭处方勾画我的病情——尽管难免作了点弊。”胡画家笑着接言。 “站在个体的立场上看,西医这个统计学的运用是有弊端的。”张老师说:“尽管能够从共性上,从总体上把握规律,然而这是以牺牲个性、漠视特征为代价的。以部分个体的统计平均值,应用于近于无限的、千差万别的个体,千变万化的病情,必然有其局限性,而在诊断上难免出现假阴性、假阳性。例如在一些正常与异常的临界线上,对某个个体可能属于正常,可在另一个体,却可能已经病得不轻。这种统计方法,适用于彼此个性差别不大的,匀一性较高的简单个体,所谓千篇一律者;而不太适用于复杂个体——而人是最复杂的个体,匀一性最低。” “就是嘛,”青禾也补充:“就说附子的用量吧,如果按照药典用量,或许对这个人还没显示出治疗作用,而在另一个人却早已发生了毒副作用——原因在于这两个个体的体质有别,前者阴寒偏盛,后者阳热突出。” 张老师接着青禾的话说:“所以中医运用附子,既要参考一般用量,更要了解病人的体质与疾病性质。于是可见到各家医案上附子的用量差别极大,少则三克五克,轻轻一拨,即可见效;多则竟达百克,惊心动魄,方能收功。总之,既要从总体上把握规律,又要充分重视个体的差异,才能充分了解个体的情况,而有针对性的处理——因你所面对的病人总是具体的。由此意义上说,中医学与西医可成互补之势,共同为人类健康造福。” 胡画家也说:“其实我们画人像也是追求一般与个体的统一,共性与个性的统一。首先是人,然后才是这个具体的人。首先是人脸,然后才是青禾的脸,然后才是富有青禾个性的五官。”画家说着拿过那张速写,与青禾对照细看。 青禾象是被强光射着,不自觉有点闪避,钢笔也停在纸上,墨水向旁边洇开。青禾看到,心中一动,说:“画家先生,我看运墨于纸和用药于人有点相象,同样的墨,画到不同的纸上效果就不一样,好象同一剂量的药,用到不同的人身上,疗效也不一致。” “是呀!”胡画家一拍沙发,“我当初学中国画时穷,买不起好纸,临摹名家的画总是达不到那个水墨淋漓磅礴的效果。这国画家掌握各种纸性,和中医们了解病人个性,二者有些相通。” “通过中西医对比,可以看出:中医是更倾向于非标准化的个体医学,而西医是更倾向于标准化的群体医学——不过必须注意,这里所说的中西医差别,为了使你有鲜明的印象,是极而言之,有夸张的成分。事实上西医一直都有个体化用药,中医也引入了统计学处理。”张老师总结道。 “因为中国画与中医都是非标准化的,所以医家的处方犹如画家的作品,常常随个人的学派、性格、阅历等差别,而表现出鲜明的个人或学派风格。”青禾想起第一天与张老师的谈话。 “处方还有个人风格?这越说医画越相通了。”胡画家感到惊奇,长发晃到眼前,忙又掠开。 “当然了,”青禾说:“风格可不只是艺术作品的专利。” “在这方面中医和画家最为相似,两者都强调提高个人技艺,个人修养,不依附于机器或仪器,难以标准化,不得不彼此差别,不得不形成风格,犹如指纹,想摆脱都摆脱不掉。”张老师补充。 “我这有个集子,”胡画家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一本精装的《历代中国画选·人物画分册》递给青禾:“你看看这册子名家名画的风格,是不是与名医名方的风格对应。” 青禾看看目录,翻到宋代梁楷的《李白行吟图》,对张老师说:“这画的风格大概与仲景经方类似吧。” 张老师见此画用笔劲利放纵,线条质朴简练,所绘李白形虽简略,而神气特足,将诗仙豪爽、傲岸的气概表现的淋漓尽致。点头说:“不错,仲景经方,用药虽简,未必兼顾各症,但配伍精当,切合病机,抓到问题的关键,药少而效宏——堪比此画。” “与这种大写意风格相对的是当代王叔晖的画风。这是她的代表作《西厢记》,工整细致,刻画入微,一丝不苟。”说着,青禾翻到其中的“听琴”那面。 张老师看后说:“这一派的画近似于时方派,处方用药绵密细腻,轻灵纤巧——可见中医诊治疾病与其说是技术,不如说是艺术;与其说是技术操作,无宁说是艺术创作。古人‘医诚艺也’之言,不余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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