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颖甫先生通俗演义（二）司马府邸 曹氏故居

明了

县衙里的鼓坏了，知县老爷准备重新置办一只。自己提笔写来，首段是办鼓原由，次段是选鼓方法，但只写了“务要”二字就卡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措辞。
正矜持间，书吏徐晞进言道：“大人，不如写：务要‘干木圆腔、紧绷密钉、中边异响、晴雨同音’十六字。”
知县一听，心头一振，将这十六个字写完，忙放下笔，站起来看着徐晞，见他虽是书吏打扮，却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隐然有将相之气。就向徐晞作揖道：“我公有此疾才，将来功业未可限量，幸为自爱。”
徐晞原本少年老成，经知县提醒之后，更加勤勉。知县也赞赏有加，经常与徐晞切磋学问与事务，教学相长，互为师友。这样过了数年，知县看徐晞学业大成，恰逢朝廷开科取士，就辞去了徐晞书吏的职务，嘱咐他进京赶考。徐晞心在天下，也希望一展身手，所以欣然北上。
北上途中，遇上了几拨赶考之人，一见知心，于是结伴同行。因徐晞才貌出众，所以很快成了一行人的焦点。行至山东，在某旅社投宿。徐晞挑灯夜读，不知不觉已然深夜。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徐晞放下书，问了声：“谁呀！”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却又敲了三声。徐晞站起来，走到门口，刚打开门，就有一个人刷地冲了进来。徐晞一惊，再一看，却见那人已经跪在地上。徐晞见此情景，知来者必有为难之处，所以关好门，将人领了进去。等人走到灯下一看，徐晞又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正是同行者陆公子的妹妹。
徐晞不敢坐下，向陆小姐作揖道：“小姐深夜来访，请问有何要事？”
陆小姐闻言，竟泣不成声，又跪下道：“徐公子救我？”
徐晞伸手欲扶，忽觉不妥，又把手收了回来，他说：“小姐何出此言？”
陆小姐一边用手绢拭去泪痕，一边泣道：“公子可知，我哥哥为何带我一同入京？”
徐晞想了一想道：“想是家中再去亲人，彼此有个照料。”
陆小姐擎着手绢，摇了摇头。
徐晞又说：“想是京中有亲友，前去投奔，”
陆小姐又摇了摇头。
徐晞道：“那又是为何？”
陆小姐：“那是因为，因为我家哥哥听说，今年的主考官新近丧偶，所以想，想把我送给主考，以求，以求……”
徐晞愤然道：“无耻！安敢如此？小姐放心回去，明日我便与你兄长陈述利害，让他回心转意。”
陆小姐却还是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徐晞道：“小姐信不过我徐某？我一个人说服不了他，就联合其他士子一起说服他；如果一群人说服不了他，也还是有其他办法。小姐且回去，容徐某想想明日如何行事。”
陆小姐仍然不走，好几次欲言又止。
徐晞道：“小姐但说无法，徐某定当效劳。”
陆小姐道：“未出门时，也有很多人劝过哥哥，都是无效。公子若要救我，除非，除非……”
徐晞问道：“除非如何？”
陆小姐低头道：“除非，除非公子娶了贱妾……”
徐晞连退两步，忙呼：“不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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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姐羞愧难当，但还想做一番努力，所以站起来，走到桌前，举起明灯，照着自己的脸庞，然后道：“公子请看！”
徐晞不知道让他看什么，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看到陆小姐面容姣好，着实十分可爱；又见她泪痕点点，又频添几分可怜。竟一时忘情，看得呆了。
陆小姐心中窃喜，遂放心明灯，走到徐晞跟前，准备牵他的手。
就在陆小姐的手将要碰到徐晞的时候，徐晞又是一振，又是连退两步，又是连呼：“不可不可。”
陆小姐掩面而泣：“贱妾若非走投无路，也不敢行此苟且之事。公子放心，贱妾本事清白之身。若公子不嫌弃贱妾粗丑，还请公子成全。”
徐晞本要骂她，但见她如此这般，也着实于心不忍。又不敢惊动旁人，免得坏了人家名节，所以只是呆立着不动。
陆小姐见徐晞不动，自己殷殷地走到床前，弱弱地坐下，斜倚在床栏之上。
徐晞叹息一声，拿起笔墨，走到对面的墙壁，连书“不可”二字。然后缓缓坐下，面壁良久。
夜深人静，一切声响都被放大了。徐晞似乎可以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每当心跳加速，他就提笔在墙上书写“不可”二字。
一声鸡叫，把徐晞和陆小姐都惊醒了。
徐晞仍然面对着墙壁，正声道：“小姐速回，今日之事，徐某必然守口如瓶，以全小姐名节。小姐速回，请自珍重。”
陆小姐见事已至此，也没有无可奈何，想徐晞作礼之后，悄悄离开了。徐晞这才舒了一口气。思前想后，总觉不妥。所以急忙整理行装，匆匆退房，独自往东北而去。

明了

两天后，徐晞正在赶路。忽听得马蹄声声，回头一看，却见有几十个锦衣卫飞奔而来。徐晞心想：“何等大事，竟然劳动这么多锦衣卫一齐出发。”
还没等徐晞细想，已经有几骑飞至徐晞身边。其中一个统领上下打量了徐晞一番，然后问道：“这位秀才，你可曾在那边投宿过，并且在墙上写了很多‘不可’字样的人。”
徐晞一惊，想莫非事情有变，但他是谦谦君子，所以不加抵赖，顿首称是。
那统领一听，忙挥手致意，让其他人马停下，同时大喊：“找到了，我找到了。”随后滚马下鞍，一把抓住徐晞，问道：“公子尊姓？”
徐晞谦道：“小姓徐。”
那统领又道：“徐公子可会骑马？”
徐晞道：“会！”
那统领道：“太好了，请公子上马！”说话间，一个锦衣卫已经将一匹白马牵来。
徐晞见那些人异常热情，行事却不容商量，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马。
那统领道：“徐公子且委屈一段路，等到了前方驿站，我为公子备最好的马车。”然后吩咐其他锦衣卫不必飞驰了，以照顾徐晞。又差遣两名锦衣卫飞驰道前方驿站，准备饮食、车马。
徐晞不胜惶惑，就向那统领询问。
那统领道：“朝廷南征讨逆，却遇到蛮人的象阵阻拦。皇上宵旰忧勤，连得数梦，说象阵虽梦，若得不可先生，即可破之。当时布告天下，但是接连数月，都没有找到。前日我等借宿旅社，见墙上有无数‘不可’字样，知道不可先生不然曾经在此借宿。所以想店主询问，得详先生面貌。所以飞骑追来，果遇大贤。请先生速速入朝见驾，我等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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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不听则已，听了之后，徐晞不禁大惊。他想：“我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与巨象争锋，”转念一想，“天地之间，唯人堪称万物之灵。巨象虽猛，也不过是受人驱策而已。所以破象阵应该智取，而非力敌。”如此一来，徐晞心头稍微平复，所以安心入京面圣。
朝见之后，英宗见徐晞进退有度，应答有方，也非常放心。随即下旨让徐晞奔赴前线。
徐晞到了军营，众将士知他是钦点的奇士，都不敢怠慢。忙带着徐晞到前沿征地，勘察敌情。徐晞考察之后，心中已然了了。退回军帐，与诸将道：“我等七日内坚守不战，七日后到前线迎敌。”然后如此这般，陈述计策，诸将听后，都拍手称快。
随后，徐晞暗中督造了数百具中空的铜人。七日后，将铜人置于战车之上，内置火炭，推至前线。开战时，敌军照旧指挥象群冲锋，徐晞即命士兵放下铜人，退回军营。那些大象狂奔而来，见到铜人，不辨真假，伸长巨鼻要将铜人卷下来，谁知铜人此事滚烫无比，大象鼻子触及铜人，如受炮烙之刑，一时大乱，全都狂叫乱跳，往回逃奔。待敌阵大乱，徐晞又传令击鼓进军，将士一拥而上，直破叛军，取得了彻底胜利。
经此一役，徐晞奠定了他在军营里的威信。从此戎马一生，征战无数，积功累德，官至兵部尚书。
英宗天顺元年，徐晞告老还乡，回到江阴城西大街的老宅，重修一新，又在门外立一石坊，上面镌刻着英宗钦赐的“恩荣弈世”和“大司马”（明清时，兵部尚书别称“大司马”）两块坊额，所以石坊被称之为“大司马坊”，而徐宅所在的那一段街巷也被称为“司马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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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转眼间已经是晚清。徐晞的旧宅已经无处寻觅，司马街的大司马坊下一座始建于明崇祯末年的宅邸里又出现了一个大司马——他就是清同治年间的兵部尚书曹毓瑛。
这所宅邸一共五进，附带花园，是典型的明代建筑，白墙黑瓦，青石地面，雕花刻字，古朴简洁。从曹毓瑛的祖父曹学礼、父亲曹昶开始，这里就已经是曹氏的产业。曹毓瑛就是出生在这个宅子里。
曹毓瑛26岁已经拔贡，在军机处任七品京官；道光年间，补军机章京，自此一直在军机处十余年。咸丰驾崩后，以郑怡二亲王和协办大学士肃顺为首的顾命八大臣与二宫之间矛盾更趋尖锐。
肃顺为了拉拢曹毓瑛，曾多次威逼利诱。但曹毓瑛忠于皇室正统，又不敢得罪肃顺，所以只好婉言谢绝，并且托辞回乡省亲，以求避祸。
曹毓瑛回府后，想让家人准备行装。随从赵和上前一步道：“大人且慢！”
曹毓瑛问道：“为何？”
赵和道：“肃顺和你说的是天大的秘密，大人如果辞行，他必知大人已有异心，必然容不得大人。”
曹毓瑛一听，惊惶失色。沉寂良久，忽然盯着赵和道：“这便如何是好？”
赵和轻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当机立断。”
曹毓瑛果断地点了点头。是夜，曹毓瑛化妆入宫，向两宫皇太后奏告肃顺等人的密谋。两宫乃联合恭亲王，在回銮途中拿下郑怡二亲王及肃顺。肃顺被斩首至菜市口。后郑怡二亲王亦被赐饮毒酒自尽，是为“祺祥政变”。
政变后，曹毓瑛升任军机大臣并兼顺天府丞。此后屡屡升迁，至同治四年，权兵部尚书。
却说政变后，查抄肃顺府第，发现大批达官们给肃顺的秘密信件。其中很多是支持肃顺密谋的权贵。如按清律，将有数百人受到牵连。曹毓瑛急忙向恭亲王禀告，建言道：“皇上年幼，垂帘尚未实行，不宜大开杀戒。不如秘而不宣，付之一炬。”
恭亲王对曹毓瑛向来视如左膀右臂，对曹言听计从，当即同意销毁。曹毓瑛一言之仁，救下了数百条人命。
同治三年，曹毓瑛省亲后回京，太后慈禧召见，询及江阴风景如何。
曹毓瑛奏报：“江阴滨临长江之口，环山临水，风景秀丽，有十大名山。”
太后问有哪十大名山。
曹毓瑛拱手道：“君黄龙凤长，稷定桂花香。”
太后听后大喜，笑道：“还是你了解我，知道怎么讨我的欢心。看来江阴是个好地方，我要去看看。”
曹毓瑛奏道：“这都是昔日繁华，自洪杨以来，江南战祸、疾疫不断，大好江阴已经今非昔比了。”说话间，似有欲泣之意。
太后一听，心中颇为不忍。
曹毓瑛看准时机，当即跪请太后准免除江阴山民税赋，为家乡江阴做了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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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毓瑛自道光进京为官至同治五年去世，历位三朝，由七品小京官渐至军机章京，直至兵部尚书一品大员，又享有紫禁城骑马太子少保等最高荣誉，可谓显赫一时。但是他为官清廉，他没有在京城或家乡购田置产建造府第。虽然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在外做官，但都很清贫，身后囊空如洗。他的故居依然是他祖父曹学礼堂所置的一座明末古建。
同治七年（1868），司马坊下的曹氏故居里，一个小孩呱呱坠地。他是曹毓瑛的弟弟曹毓琇的长孙。这个小孩的哭声非常大，整夜整夜地，闹得街坊都不得安宁。小孩的父亲曹秉生觉得非常抱歉，挨个向各位街坊赔罪。但街坊们都不在意，反而说：“曹家出了个夜哭郎，中气十足，将来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们被闹几天，真的不算什么。”
曹秉生信受此语，遂给小孩取名“家达”，字“颖甫”，寓意家道通达，脱颖而出。毕竟这曹颖甫将来成就如何，请看安吉诸文艺的赠诗《寄曹颖甫先生》，诗曰：
海上曹夫子，何人识故侯。
诗清追鲍瘦，谊重忝羊求。
晚节犹黄菊，浮名笑白鸥。
心知绝城府，相对泛虚舟。
偃蹇宁能病，时危但益悲。
观人步兵眼，忤俗左徒眉。
日暮鸟飞疾，秋深花落迟。
烟霞如遂愿，江汉以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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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江阴强盗　戆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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