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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对于汪阿姨的“做一个医师首先要知道有的病是医治不好的”这一观点,父亲有不同的意见。
“古人认为,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没本领的医师。”父亲说。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讲话的阿骅表兄突然插话,发表了他的见解。
“世界万物是无限可能性的存在,潜藏着无数不可测的力量,也派生出无数形形色色的概念。”阿骅表兄平平和和地说,他的讲话总是带有欧化的语法习惯,我一时听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一个缺陷影响了他与别人的交流。
阿骅表兄停顿了半天,见没人插话,就慢慢地把这个话题继续讲下去。
“表叔,你说的‘病’和汪阿姨说的‘病’,不是同一个概念。”阿骅表兄看着我父亲说,“你说的‘病’是有可能治愈的疑难病;汪阿姨说的‘病’是客观上预后不良的病。”
阿骅表兄说的有道理,一词多解,一词多义是汉语的特点。
“几个人在一起讨论问题,”阿骅表兄说,“怕只怕被讨论的那些观念,究竟具有什么样的涵义,人们在认识上还未统一。如果在交换彼此的意见之前,规定好了每一个概念的外延与内涵,就好了。不然的话,讨论争辩只能是关公战秦琼。”
阿骅表兄的讲话总是要花许多时间在主题之外迂回与铺垫,然而就是我这个急性子也认为这种迂回与铺垫是必要的。不然的话,许多貌似热烈的交谈由于双方对于讨论主题理解不一样,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阿骅表兄在没人打扰的境况里,讲话的声调渐渐地变得抑扬顿挫起来。
“据我所知,”阿骅表兄说,“‘做一个医师首先要知道有的病是医治不好的’这个观点最早是陈修园提出来的,他是从临床实践与人的生老病死规律中归纳出来的,是客观存在的,当然是正确的。表叔赞同的‘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没本领的医师’这个观点也有它的存在价值。《内经》说过:‘非不治也,不得其法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治不好,不等于这个病无法治,可能是自己的水平不够,如果遇见诊治水平高于自己的人,也有治愈的可能。退一步说,即使当今的天下医师皆以无效告终,那也只是今天的事,明天后天是否如此还不能说。人对疾病的治疗能力并不至于今天为止,但是明天后天的可治是建基于今天不治的基础上。假如医者在面对不治之症时,却不知所对的是不治之症,甚至病人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死的。这样的医师,这样的治疗能使不治转变为可治吗?所以两种观点是从不同的角度讨论同一个命题,它们是一个概念,各自表叙。一个概念,就是从医师的责任伦理出发讨论病人的疾病;前者强调现实的可能性,要对病人实话实说;后者强调病情变化的无限可能性,要求医师不断进取。所以这里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
阿骅表兄的话,观点新颖,切入点选择得恰当,对我启发很大。但是他的讲话中的一些词语我一时还没有完全领会,所以对他的表达方式不敢恭维。
后来我向张丰先生讲叙了有关青山村汪阿姨从医的故事,说她的十多张常用方,说她的疾病观,说她的诊治经验等,他听了以后感慨不已。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张丰先生感叹不已,“这是我听到的一个动人的童话,想不到在现实却是真实的存在,仲景地下有知也会为二千年后的知音者流泪。如果老天赐以机遇,她得到培养与发展的话,天下就多了一个优秀的中医师。汪阿姨说的十六个方剂如果熟练运用可以应付常见疾病是有道理的,古人也有这样的说法。薛立斋的《薛氏医案按》中所有的方加起来不过20来首,用得最多的是补中益气汤,六味、八味地黄丸。日本大冢敬节也有四大常用方,它们就是大柴胡汤、半夏泻心汤、柴胡桂枝汤、八味丸。汪阿姨说的当归芍药散的治疗目标与日本汉方家小仓重成说的:‘贫血而面色黄白’基本一致。看来方证现象是客观存在的,对此中日医师临床所见略同。从汪阿姨对感冒发热的治疗牵涉到《伤寒论》太阳病的桂枝汤、桂枝加葛根汤、葛根汤、麻黄汤、柴胡桂枝汤、大青龙汤等方与证的变化化裁。她替你父亲诊治胃病的一幕也很经典,你父亲只辨识到自己是少阳的香苏饮证,但她已经清晰地诊断为少阳太阴合病的参苏饮。对于把甘草泻心汤列为治疗疑难疾病的常用方也是大有深意。无独有偶日本汉方家龙野一雄先生也有类似的见解,他在《中医临证处方入门》一书的第十三章中,把他认为最重要的二十五个方剂做了详细的说明,其中就有甘草泻心汤。虽然二十五个方剂中已有半夏泻心汤,但是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把甘草泻心汤列入。特别对于甘草泻心汤做为治疗精神不安的诸多病症与泻心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桃仁承气汤、防己地黄汤做了画龙点睛般的鉴别与比较。她呀,有意无意地已经走进了半部《伤寒论》。她对于平胃散的临床目标掌握得又准又简,通过一个白厚而腻舌苔就化生出藿香正气丸证、三仁汤证与甘露消毒丹证,已经抓住了湿温病的三个核心方证。”
“老张,汪阿姨的诊治方式与经方医学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呢?”
张丰先生想了想说:“简洁实用,是两者的共同特点。经方讲究简单,简化我们的思维,让它趋于直截;简化我们的辨证环节,减少繁琐的论证,让医者的感觉空灵敏捷,让医者的思想充满新意。汪阿姨的诊治方式打破了传统医学的思维框架,排除了种种无谓的干扰。她的从医经历让许多不敢涉足经方的人看到了成功的可能,看到了一个家庭中医师是怎样产生的过程。”
“老张,汪阿姨对脉诊的消极态度你是如何看待的?”
“汪阿姨站在一个中医爱好者的立场上对脉诊一些看法虽然过于消极,但是也是无可厚非的。”张丰先生神色平常地说,“然而作为一个经方医师对于脉诊可不能有半点忽视,日本汉方医学家对脉诊普遍有畏难情绪,你可不能受其影响。《伤寒论》中脉诊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临床上是有以脉象为主症来定夺与选择方证的。在脉证不符的病况下,还有‘舍脉从证’和‘舍证从脉’的举措。例如论中350条云:‘伤寒脉滑而厥者,里有热也,白虎汤主之。’其白虎汤证的厘定就是舍证从脉的典型范例。如果脉象不熟,不知何为‘滑脉’,面临如此危急时刻,医者将何去何从?”
“老张,对汪阿姨讲述的望而知之的生活现象与张简斋先生的诊疗故事,你是如何看待的?”
“这里牵涉到直觉思维的问题,”张丰先生说,“望而知之就是直觉起了作用。作为一种思维方式,直觉是指不依靠明确的分析活动,不按照事先规定好的步骤前进,且从整体出发,用猜想、跳跃、压缩思维过程的方式,直接而迅速地作出判断的思维。一想到这一点,我时时警惕自己随时会失去辨证的直觉力而后怕,因为我看到了许许多多中医师到了晚年常常不知不觉地步入了庸常思维定式的陷阱之中。”
(娄莘杉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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