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公胡建华

肖鹏

　　我对胡建华老中医的了解途径是间接的，主要是我的带教老师高红勤主任平时提及的。
　　因为上南京中医药大学的关系，我对上海的名老中医向来不了解。我在太仓工作后，接触到了高红勤主任，跟其门诊抄方学习，见识到了她熟练运用化痰类如导痰汤治疗各种心悸、眩晕、郁证、失眠、胸痹、肢麻等疑难病，对其频繁使用制南星、生南星、胆南星，用量常常超过10g，有20g、30g，不仅佩服疗效之好，更佩服她大胆使用而不出现所谓的中毒反应。反观其他头顶着“名老中医”的专家治疗这类疾病，往往应付应付，治疗不见起色。
　　那时别人抄方都使劲抄病历，做记录，我抄方时从不记录，只是冷静地观察，看病人的资料和治疗过程，不是我不认同老医生的水平，而是要观察别人的水平，别的老医生也许心里不快，高老师没有生气，默许了我的做法，因为她觉得我基本功比较好，她开什么方子我都能一眼看出来，比较难得。渐渐地我发现以前的那些治疗心悸、眩晕、郁证、失眠、胸痹等的经方，都太粗疏，专科里有的是专科的常规，和张仲景的体系有区别。神经系统的治疗，我从黄煌老师那里学到了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证、温胆汤证、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证等，但是临床实践下来，我的感觉还是药效太轻，效力不佳，相反，高医生的半夏天南星类方，作用就很明显了。相应的理解也不同，《中医内科学》上的临床分型那么多，搞得很机械，其实是缺乏专业的研究，一个问题的研究，往往要从发病机理来入手，让错综的病症经过一个病理模型得以解释理顺，经方体系上的方证是基础，但是如果停留在方证层面不进步，就很难发展成为专科。其实专科的东西，就是从发病机理上探索，探索出有效的治疗方法，如我所见并为我所用的天南星就是一个特例，还有天麻钩藤饮，甘麦大枣汤，偏正散等。
　　高医生以前跟从过上海龙华医院的名老中医胡建华教授，胡老擅长治疗神经系统的疾病，尤其擅用天南星，高老师的这些绝招就是跟了胡老学来的。胡老对天南星的最初认识比较传奇，不知什么时候上海动物园里有只大熊猫得了癫痫，动物园方面请胡老治疗，胡老就用天南星类方（定痫丸）治疗，结果癫痫给治愈了（据我所知，我院的许老中医，也用定痫丸打粉装胶囊治疗癫痫，治愈七例）。后来用天南星类方又治愈了许多癫痫、抽动症、震颤麻痹等。这里也能看到，中医学不是什么都要望闻问切的，因为四诊是手段，不是目的。了解病情，并根据病理机制，处方用药，中西医学都行得通。其二是，中医药不是专为人类建立的医学体系，动物也可以使用，只是这方面西医比较主动，传统的中医医家一见动物实验就怀疑。动物实验和临床实际能不能等同，还不就是对中药的理解出了问题，假如从传统理论包装的中药理论体系出发，那是行不通的，什么藏象经络系统、升降浮沉没法一一对应。假如从病的发病机理出发，即从中药的适应症背后的机制出发，那么中药和西药都能行得通。从这样的角度设计出来的动物实验，也就没有太多争议。从这个角度理解，中药和西药都符合同样的自然法则。这也就是前人所谓的“废医存药”。胡老一方面主张不能丢弃传统的中医理论指导，而实践上走得更多的是专病专方治疗（见《胡建华论神经科》），或许因为怕成中医“罪人”故而言语委婉。胡老习用虫类药，蜈蚣、地龙、全蝎等一般人不常用的药，甚至也用马钱子这样的毒药，犹如西医对自己所用的毒药一样有自信。高红勤主任曾经也使用过马钱子（在我们太仓中医院是唯一用过马钱子的医生），现在医疗环境不如从前了，医院不进马钱子、甘遂这种毒药了，只有生南星因为高医生一直使用的关系，还有保留。
　　胡老一生比较坎坷，他性格隐忍，心地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不贪图私利。年轻时正赶上内忧外患，壮年时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自己的几个子女都受到极大牵连，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没能继承中医药事业。晚年的他还是坚持坐诊授徒，自知得了胰腺癌，他为了不让家人及亲友担心，居然隐瞒到病倒意识不清的一刻。在他身上散发着儒家的仁爱，医者的父母心。

小土豆

半夏、南星确是好药，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有很好的镇静、抗惊厥、镇咳作用。浙江东阳老医金希聪作《星夏之歌》，推崇半夏、南星治疗神经系统疾病。胡建华老中医的经验确实值得学习。
    黄老师用温胆汤可谓出神入化。曾见其治疗一老年女性，遭遇车祸，虽无大碍，但惊恐之余，眩晕发作，各大医院检查治疗后症状如前，痛苦万分，经我介绍到黄老师门诊就诊，温胆汤合栀子厚朴汤，服药8剂，诸症悉除，四处宣传黄师。临床上除了柴胡加龙牡汤、温胆汤外，黄老师也用经验方止痉散（半夏、全蝎等），治疗小儿抽动症，疗效满意。我也曾用该方治疗一亲戚的帕金森氏病，震颤得到明显控制，近期疗效惊人。可以说这张经验方确实是治疗以抽动、震颤为表现的神经系统疾病的专方。
    黄老师一直说，不会用毒药的中医不是名医。擅长运用毒药本来就是经方家的家法，众所周知的附子、乌头、天雄，半夏、麻黄、水蛭，甘遂、大戟、芫花，商陆、巴豆、常山，皂荚、瓜蒂、雄黄……在张仲景眼里，都是各有专长的好药。但药再好，关键是要用好，要会用，要把握好适应症。要做好扎实的文献整理工作，还要在临床上反复摸索，观察试验。所以，总结归纳历代名医运用毒药的经验，并好好地继承下来，应该是提高临床疗效的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环节。

龙志勇

高山仰止！！！

邢斌

我曾跟胡老抄过方，大概是1998年的寒假。胡老人很好，病人很多，多是癫痫患者，有一定效果。

芭窗夜雨

不错的文章，肖鹏的爪甲厉害！

一个宅人

“了解病情，并根据病理机制，处方用药，中西医学都行得通。”

andy

看轻症用轻药，看重症用重药。
不懂西医，不明中药药理学，纯中医即使看好了病，他心里也是稀里糊涂的，不然的话为什么疗效经不起重复呢？盖因为不知道起效原因和适用范围也。认识真理最重要，经验一定要上升到经得起重复验证的客观真理才行。

邢斌

愚园路医学书店也是我常去的地方。

肖鹏

目前我所能搜集到的关于胡建华的书籍有1.胡建华著《中医膏方经验选》2.胡建华工作室编著《龙华名医临证录·胡建华学术经验撷英》3.袁灿兴主编《胡建华临证治验录》4.朱世增主编《近代名老中医经验集·胡建华论神经科》5.上海市中医文献馆编《跟名医做临床·内科难病（一）》。其实有许许多多的论文，可惜很难搜集到了。
胡建华师公是我目前读书读到的中医学术修养境界最高，用药最精醇的一位。他没有新奇的理论，用药则风格毒辣，结构简单，容易理解。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的学术传人还在。

2010-09-16 09时05分
蔡菊香 女 65岁 太仓人 脑梗塞后配药
2010年4月25日突然发生言语不利，余无特殊不适，人民医院诊断为脑梗塞，治疗情况不详，5月27日再度脑梗塞，持续昏迷三天，转至上海新华医院一天后回当地治疗，并于7月20日又转至上海长宁中心医院治疗，至8月14日出院，出院时不能步行，不能吞咽，言语不利，卧床鼻饲。随后家人在上海某地中医诊所看一中医，该医给患者开出两张中药处方，第一张如下：

丹参30g   制何首乌15 g  川芎15g   红花10g   桃仁10g  瓜蒌皮15g  瓜蒌仁10g  制南星25g  石菖蒲30g  党参30g  炙黄芪30g  当归15g  茯苓15g  全蝎12g  僵蚕20g  白附子12g  天麻15g  蜈蚣12g（或一条） 姜竹茹15g  姜半夏10g  炙甘草6g  焦山楂20g  益母草30g  麦冬10g  熟地10g
28天后用第二张处方：即前方加牛膝15g  钩藤25g
患者（鼻饲）服药14天，半夜突然能起床行走，仍言语不利
（第三周）昨晚饭自行吞下两只馄炖。
丹参30g  制何首乌15g  川芎15g  红花10g  桃仁10g  瓜蒌皮15g  瓜蒌仁10g  制南星25g  石菖蒲30g  党参30g  炙黄芪30g  当归15g  茯苓15g  全蝎12g  僵蚕20g  姜竹茹15g  姜半夏10g  炙甘草6g  焦山楂20g  益母草30g  麦冬10g  熟地10g
7剂
患者的反应让我很震撼，当时我想在论坛上发文，好让同道学习一下，后来终因时间太久失去联系而作罢。但我开始重视《和剂局方》内的医学价值，并且验之临床，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如今我以胡建华师公的学术为己任，恨不得早出世20年，跟他抄方学习。
数年前曾因未学胡老医术，治疗一舌咽神经痛而失败，而后曾以胡老方子治愈不少几十年不愈的各类神经痛症，对胡老的书实在相见恨晚。
最近又有一例经典的案例，足以让世人了解胡老的学术价值。

  王兰生，男，77岁，退休工人。    2014-04-27 初诊：
    脑梗塞后一年余，舌不知味，口腔黏膜亦麻痹一年余。既往有频发“早搏”史多年，每份钟均感有“扑通”样早搏1～2个。否认“高血压”、“糖尿病”史。一年里规则服“可定”、“西洛他唑”、“曲舍林”、“奥氮平”，夜寐多梦，无耳鸣耳聋，之前感左侧面部及眼眶胀，未予重视，近一月来感左侧三叉神经支配范围疼痛，固定不移。舌红，苔黄腻，脉弦。肝风内动，久病入络。
    处方：天麻10g 钩藤15g 丹参30g 炒白芍30g 炙甘草10g 桂枝10g 生麻黄5g 煅龙骨15g 柴胡10g 广郁金15g 石菖蒲10g 远志10g 制南星20g 白附子10g 全蝎3g 僵蚕20g7剂，水煎服。
患者因过去的不愉快经历，对中医药甚为反感，本次因其女儿强烈要求才来看中医，本来就不抱希望，服药第一剂，腹泻一次，急忙打电话给女儿，痛斥中医药之害！其女儿在我处治疗多次，对我十分信任，未对我报告情况，径嘱父亲服第二付中药，第二剂服完，无不适反应，亦无任何效果，老人家又急不可耐地打电话给女儿，说些中医药无用，骗人的话，其女儿不为所动，坚持要其继续服下去。第三剂中药服下去之后，老人家就没打电话骂人，因为他感到舌头有点知觉了。七付药未服完，老人家就打电话给女儿，要求再来开点中药。2014-05-04 二诊：
服前方后口内知觉出现，左侧三叉神经痛好转。早搏仍作。前方加蜈蚣1条。七剂。患者前面药从太仓市中医院药房所配，因本人四月底已辞职，到同德堂工作，药在同德堂配，药效比医院里强烈，患者一付药可分两天服。
2014-05-17 三诊：中药一帖分两天服，早搏基本无踪影，左侧耳屏处疼痛，张口时明显，左侧面部肌肉较右侧略僵，口内味觉明显，黏膜感觉明显，无疼痛，口稍干，无口苦，无汗出，大便调，舌暗淡，苔黄腻，右脉弦有力，左脉沉弦，尺部弱。
前方去龙骨，改黄芩10g。七剂。随访患者女儿，诉患者面部症状基本缓解，自感已无不适。
可惜胡老没有把他的学术推高到“络病学”的高度。他对王旭高的《治肝卅法》及叶天士的搜风剔络法很有研究，并且将自己在实践中走过的弯路也进行了交待，在《失手录》中记载：一、我于20世纪60年代即从事癫痫的临床探索。当时就诊者多因服用抗痈西药未能控制发病，并产生一些毒副作用，遂寄希望于中医中药。根据中医辨证原则，我用平肝熄风、化痰定痫法进行治疗。病人询问，服用中药时是否还需要服用西药，我主观地认为，既然西药未能控制癫痫发作，服用中药时，就不一定再服西药。病人即遵照医嘱停服西药。其实单服西药，虽然没有完全控制发病，然而骤然停西药，可以导致癫痫发作更为严重。曾有—位病员，男性，20岁。服用苯妥英钠已数年，癫痫仍然时常发作，而本人也不愿再服西药。我就给其开中药处方，并作出同意停服西药的错误医嘱。结果导致病人癫痫大发作，抽搐跌仆，左臂骨折。这些教训，使我头脑清醒过来，认识到应该在服用中药后，仍需按原剂量服用西药，在癫癫痫完全控制发作2～3年后，逐步递减西药。迨4年以上不发病，并且脑电图正常，始能考虑停服西药。
二、多发性抽动-秽语综合征多见于少年儿童。常表现为喉中发出异声，并出现眨眼、蹙眉、咧嘴、摇头、耸肩等抽动症状。我早年初涉此病；处于无知状态，查阅中医古今医籍，也未找到类似此病的记载。起初我用牡蛎、珍珠母、石决明、龙骨、磁石、紫石英等重镇定惊无效；后改用当归、白芍药、川芎、桃仁、红花、丹参等养血祛风，亦未能奏功。通过不断实践，始悟此病由于肝风扰动，痰阻窍络，心神不宁所致，逐步探索到养心安神、平肝熄风、化痰定志的治则，可以取得较好的疗效。若非患者提供我实践，焉能臻此？然已误人无数，能不感到歉疚耶？

肖鹏

小土豆:        半夏、南星确是好药，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有很好的镇静、抗惊厥、镇咳作用。浙江东阳老医金希聪作《星夏之歌》，推崇半夏、南星治疗神经系统疾病。胡 .. (2010-06-19 15:20) 

高渌文编著《有毒中药临床精要》，宋少江、彭缨、王淑君主编《有毒中药药理与临床应用》，杜贵友、方文贤主编《有毒中药现代研究与合理应用》，沈映君主编《中药药理学》都是不错的参考书。

肖鹏

今再来:络病还是要多研究叶天士，毕竟久病入络是他提出来的。
胡建华治络，搜络化瘀、涤痰通络法用的较多。
金匮方中也有不少值得研究。 (2014-06-03 09:11)

赞同，叶天士重大理论创新，恽铁樵对虫类药的体会最直接，郭子光、谢海洲、李济仁、朱良春、吴以岭有都擅长使用搜风剔络法治疗顽症，值得民间医生学习。中医院里用这些药的我经常会被药房的人骂，被诋毁，妈的，就没有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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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贴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