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厚万帖：感沐经方之光（1）

江边日月

愈肝良方出长沙

                      ——岳美中诊治急慢性肝炎医案理法方药思路评述

简介 岳美中（1900-1982），原名岳中秀，号锄云，出生于河北省滦县一贫苦农民家庭。从8岁起，靠父母东挪西借读了8年私塾。他学习刻苦，五经四书皆能背诵。继之考入半费的滦县师范讲习所，17岁充任小学教员。他于教学之余，随乡居举人石筱珊先生学习古文诗词，获深厚的文史学基础。1925年，为赴梁任公王静庵创办的清华国学研究院之考，不幸积劳成疾，肺病咯血，教师职务因被辞退。在养病中萌发了学习中医的念头，乃购得《医学衷中参西录》《汤头歌诀》 《药性赋》和《伤寒论》等书，边读边试着服药。经过年余的休养和服中药，肺病竟获痊愈。亲自体验到中医确能治病，于是决心钻研中医学，自救救人。

　　岳美中学医之初，先从《医学衷中参西录》入手，研读了宋元以后医家的名著多种。为体察药性，常购药自服，一次因服石膏过量，下泻不已。遇某夫人患血崩，岳处方数剂，竟见平复；邻村小木匠徐福轩，突患精神病，烦躁狂闹，诸医束手无策，岳细察脉证，系“阳狂并有瘀血”，予调胃承气汤治疗而愈。消息传开，就医者门庭若市。并靠友人资助，岳美中在滦县司各庄开设小药铺，取名《锄云医社》，自此开始行医。

　　1935年，岳美中经朋友介绍，到山东菏泽县医院任中医部主任，一边诊病，一边研读上海陆渊雷先生的《伤寒论今释》 《金匮要略今释》 ，稍后即加入陆先生创办的遥从（函授）部学习。其所作学习体会《述学》课卷，受到陆氏赞赏与鼓励，加按语谓：“中医得此人才，足堪吐气”，并推荐刊载在《中医新生命》上。1938-1948年在唐山行医期间。他白天刀匕壶囊，为群众解除疾苦；晚上黄卷青灯，以经方为主兼研各家。生活虽然艰辛，学业却大有精进。在行医之余，他撰写了《实验药物学笔记》《锄云医话》 《锄云杂俎》等共30余册。1946年赴北平参加考试，取得中医师执照。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岳美中出任唐山市中医公会主任，唐山市卫生局顾问。1953年，他曾和李鼎铭之子李振三，共同起草了发展中医事业的万言报告，上呈国务院。1954年春，他被调到华北行政委员会中医实验所任医务主任；8月，调任卫生部中医研究院筹备处门诊部副主任。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稍后，曾赴辽宁省考察麻风病，对麻风病做了较深入的研究，接着被聘为《性病麻风病杂志》副总编辑。1957年，他曾作为首批中国医学代表团的唯一中医代表，访问日本，进行学术交流。1959年，他被派往苏联，执行医疗任务。1962年，他随中国医疗组赴印度尼西亚为时任总统苏加诺治疗肾结石并发肾功能衰竭，将中医治疗“石淋”的方药创造性地用于治疗本病，取得较好效果。苏加诺称之为“社会主义中国中医学的奇迹”。

　　1970年以后，岳美中除平日应诊以外，在国内承担着包括毛泽东、周恩来、叶剑英等在内的中央领导人医疗保健任务，受到普遍好评。1972年，他上书卫生部和中央领导，倡议开办全国中医研究班获准。1976年开始招收第一批学员，1978年转为中医研究生班，当年7月，在招考中医研究生复试中，因过度劳累，患中风（急性闭塞性脑血管病）致左半身偏瘫，卧床不起，直至1982年逝世。

岳美中晚年曾被选为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担任全国政协委员会医药卫生组副组长，国家科委中医专业组成员，卫生部科委委员，中华医学会副会长，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副会长，中国中西医结合研究会顾问，中医古籍出版社顾问，中国中医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名誉委员，中国中医研究院研究生班主任，中国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内科主任、教授等职务，受到全国中医、中西医结合工作者的爱戴，在中医学术界享有崇高的威望。
      

《岳美中医案集》（人民卫生出版社，1978年版）由岳老门人陈可冀、时振声、李祥国、王占玺等今日中医翘楚整理、编辑而成。该书载文88篇，治案涉及内、妇、儿各科多系统病证，内容翔实，阐述精当，所论皆语出有据，所治均法从仲景。认真拜读，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岳老乃当代一帜高树、迥出百家的中医经方大家，尤其是他提出“‘唯病唯药’加‘辨证施治’”的学术主张与实证精神，非常值得吾辈努力学习、潜心领悟与继承发扬。鉴于本人所长期从事的专业背景，特撷取大作中有关病毒性肝炎诊案若干，并贸加评述，愿与读者共同商讨。
一、       急性肝炎治案赏析
案1       湿热黄疸（急性黄疸型肝炎）
某男，40岁，住院号35745，干部。因神疲食减12天，眼黄7天于1963年12月24日住院。病初头晕无力，不思欲食，恶心厌油，上腹闷胀，继则尿色深黄如浓茶，近7天身目俱黄，舌干口苦，不欲饮水，便秘，既往有高血压病。查体，血压120/80mmHg，巩膜及皮肤明显黄染，心肺无异常发现，肝上界起自右侧第六肋间，下界于右肋下1.0厘米、剑突下3.0厘米可触及，中等硬度，明显叩触痛，脾未触及。化验：总胆红素9.7mg﹪，直接胆红素5.9 mg﹪，麝浊4马氏单位，谷丙酶4160u（谷丙酶现已改称丙氨酸氨基转移酶，胆红素检测值现已改为μmol∕L表示，为尊重原文起见，文中所涉一概未予更改——笔者注）。
入院后中医诊视：脉弦缓，舌红苔黄腻。口干苦而不欲饮水，尿黄赤，大便秘，是湿热内阻，气机不畅，为阳黄热重之象，取苦寒泄热，淡渗利湿法，用茵陈蒿汤加陈皮、枳壳、厚朴、茯苓、滑石，3剂后，大便仍干艰行，脉数苔黄，乃改用茵陈蒿汤合栀子柏皮汤，3剂，便转稀，食增，舌净，脉数亦减，又用茵陈五苓散以通阳利湿，3后，总胆红素下降至4.25mg﹪，谷丙酶降至2000u左右。继服原方1月，胆红素一量始终波动在2～3mg﹪之间，未见继续下降，谷丙酶降至400 u左右。
住院已40天仍眼目微黄，身微刺痒，脉沉数，苔薄黄，乃肝胆湿热未清，用龙胆泻肝汤清泄之，5剂后身痒虽除，却恶心纳减，上腹不适，苔薄白，脉弦，因服苦寒有伤胃府，改用平淡之剂缓图，以一味茅根煎汤内服代茶，一周后黄疸仍未见退，纳少，舌净脉缓带弦，改投香砂六君子汤以健脾开胃，10剂后，纳谷增旺，黄疸仅略见下降，胆红素减至1.5～2.0mg%之间，谷丙酶在300 u左右。因脉弦，虑其肝邪未净立通络活瘀法，予醋柴胡、归身、太子参、瓦楞子、橘叶、炙鳖甲、杭芍、郁金、丝瓜络、桔梗、陈皮、木香，一周后，黄疸终于全消，胆红素定量降至正常。但谷丙酶仍在200 u，因患者夙有失眠症，夜寐易惊，苔薄白，舌尖略红，脉两关浮大沉取略数，血压近又升至140/100mmHg，因而认为必须从杂病入手，不应胶执在肝功能的谷丙酶上，于是用《普济本事方》真珠母丸加减：真珠母、石决明、生龙齿、龙胆草、白蒺藜、青葙子、首乌藤、合欢皮、石菖蒲、茯神。一周后，随睡眠好转、谷丙酶亦降至正常，符合临床治愈标准，于1964年3月12日出院，共住79天。
原按：本例恢复正常较一般急性传染性肝炎为慢，恐与年龄较大，挟有兼症（高血压病）和中期治疗辨证不够严谨有关。年龄大者一般恢复均较慢，在恢复阶段血压又复升，睡眠长期不好，以致影响病程，中期用茵陈五苓散治达一月之久，黄疸始终稽留，是治疗不够灵活处，最后重视辨证治疗，本症兼症互治，终获痊愈出院。
肝炎后期仅剩眼目微黄，血中胆红素尚有少许未恢复正常时，似湿热已衰，不宜大剂苦寒清热利湿。否则徒伤胃气，造成恶心纳减，以致又需甘温香燥剂扶胃健脾，黄疸久久未消，久病入络，用通络活瘀法，黄疸始清，而谷丙酶仍未恢复正常，又有血压升高，寐难易惊，故先用镇肝安神清热之真珠母丸加减，睡眠既愈，肝功能亦随之正常。这一点似乎有探讨的必要。因为凡是急性病一般都有他一定的病程经过，若日久迁延不愈，伴随着体力的困惫，在化验检查上常有某项功能不能恢复。这是加缜密地观察，如：或是阴伤难复，或是阳虚莫支，或是余毒转化，可是湿停不去，或是久虚似邪，或是宿疾作梗等，都应作全面观察并具体分析，不必囿于初发的急性病范围之内，更不必拘于某项化验的结果不正常。只要在辨证上使病无遁情，在施治上抓住当前客观现实的主要矛盾，给以适当的处理，解决了主要矛盾，次要矛盾亦随之迎刃而解。
评述：以今之医学视野观之，岳老书中所述“肝炎”大多当属现代乙型病毒性肝炎（乙肝）范畴。本案显系湿热之邪入侵，蕴结脾胃，运化失司，阻滞肝胆，气机不通，表现为湿热内阻，瘀滞泛黄之证。岳老始以茵陈蒿汤加味渗利，3剂即效，继以茵陈蒿汤合栀子柏皮汤清利凉降，3剂后，总胆红素与转氨酶下降均过半，守方治疗1月，化验指标虽续降，但仍未正常，病情似显滞着。岳老经认真思考，认为标证经治疗已去七八成，但所施毕竟属攻邪之剂，终致苦寒伤胃，本虚之象渐露，故以香砂六君健脾开胃，仅10剂而脾健纳旺。岳老又认识到，症虽除，但化验指标异常仍持续，必有其故，遂一改唯事“降酶退黄，对症施方”的单向思维定式，据证详辨，析机审因，认为治疗当直捣病所，法从活瘀通络，拟方醋柴胡、炙鳖甲、郁金、归芍等“以动为通，以补为通”之品，连服7剂，黄疸全退，然转氨酶如故。岳老遂虑及患者夙有高血压，现新病向愈，旧疾显露，乃用北宋许叔微所创真珠母丸变通，以奏宁心安神平肝之功，如所预料，一周后，不仅眠安，而转氨酶亦降至正常，正所谓“药不降酶酶自降，药不去毒毒自灭”。其按语尤为精辟，层次分明，义蕴隽永，兹不复赘。

笔者长期从事感染性疾病的中西医结合临床研究，深切体会到，祖国医学对于病毒性肝炎急性期病人的治疗，疗效确切，简便易行，具有优势，应该引起医学界的高度重视与关注，让中医学更好地为人类防病治病发挥应有的作用。如2001年5月15日，笔者接诊一何姓男患，22岁，芜湖市人，工人。恶心、呕吐、纳减、乏力、尿黄5天，我市某医学院附属医院查HBsAg（+），TBil98μmol/L，DBil62μmol/L，ALT4260u，AST1800u，诊为急性黄疸型肝炎，乙型病毒性，拟收住院，要求预交1万元，因经济困难，患者拒绝住院治疗。经人介绍，求诊于宅，诊之，急黄证甚明，拟大剂赤芍茵陈蒿汤（赤芍200克），7剂，服2剂即便泻日行10余次，顿觉舒畅无比，黄疸渐退，7剂后症减大半，饮食如常，原方化裁服一月，肝功能正常，半年后，HBsAg转阴。现代研究认为，急性乙肝大多病程自限，只需对症处理，不应使用抗病毒治疗，如半年后仍迁延不愈，有可能趋向慢性化者，则考虑抗病毒，希望非本专业同行对此有所了解。需要指出，中药治疗任何疾病都是通过非特异作用原理发挥效应的，这是它的优势之所在。

雍乾

很好！谢谢分享！
但太多文字的修饰，使名医更“名”，往往超出现实，中医切切再勿陷此怪圈！一甲问我：听罗大伦讲座，你们中医过去咋那么多神医呢？现在中医太完蛋了！我：现在也有！一乙问我：真的有那么神么？我：中国文人多，时间久了这都是传说，越久越久就是神话传说！

四海承风

呵呵，有同感，中国人太多，也太爱渲染传奇性。如果把所谓的传奇性当成了真的， 就会出现这样的现状。

杏超

中医所记录的医案都是疗效非常好的，疗效一般或无疗效的就不记录在书中，所以后人所看到的医案都是中医非常精彩的一面。

houlaizhe

看来200克赤芍不光是用它的通便作用，更重要的是保肝排毒。

质难

“评述：以今之医学视野观之，岳老书中所述“肝炎”大多当属现代乙型病毒性肝炎（乙肝）范畴。”


岳老本例医案的肝炎，当为甲肝，“乙肝”之说为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