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仕沛谈经方治疗新冠肺炎
一、柴胡类方
新冠肺炎初起发热恶寒、口苦、咽干、体倦乏力、胸闷、呕吐、食欲不振、舌上白苔等,很多与小柴胡汤证相似(因我未亲自诊视过病人,只能这样说。下同)。据我所知也有很多一线中医及一些协定处方选用此方。兹就柴胡类方及小柴胡汤的个人体会简述如下:
1、柴胡的用量问题。此病大多以发热为主,初起体温并不是很高,继而很快体温上升,有些患者达39-40℃。特别以下午、晚上为著,翌日稍退。即是说一天之内或者两天内出现两个“体温高峰”,所谓“双峰热”,恶寒未罢。这就是“往来寒热”。不要以为“往来寒热”是发热时不恶寒、恶寒时不发热。这都是运用小柴胡汤的指征。
柴胡是一味很好的退热药。退热的机理与其他退热药机理未必尽同。观《伤寒论》中柴胡类方中用于发热的方,其柴胡的正常用量(柴胡桂枝汤、柴胡加芒硝汤除外)与其他解表退热方的主药,如桂枝、麻黄相比是最重的。用量是半斤(八两),而桂枝汤、麻黄汤的主药桂枝、麻黄只是三两。大青龙汤麻黄才是六两。所以,柴胡用于退热的量一定要足够。我治发热的常用量为45-60克。
我年轻时候受叶氏之说所囿,不敢重用柴胡而被师父训斥,常铭记于心。汉今中药的用量的折算,我同意柯雪帆教授的考证。
2、柴胡类方,包括柴胡桂枝汤、大柴胡汤、柴胡桂枝干姜汤、柴胡加芒硝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柴胡去半夏加栝蒌汤等,都是小柴胡汤的加减。在临床中随证运用。
3、从新冠肺炎的临床资料看,很多人提出此病为湿温,或秽浊热毒邪伏募原范畴,选用三仁汤、藿朴夏苓汤、达原饮、甘露消毒丹等,未尝不可。但临床时应认真鉴别才能收到预期效果。例如是否发热不扬?是否苔如积粉?乏力是气馁不足还是湿困中焦?
4、小柴胡汤有人称之为“三禁汤”,即少阳禁汗、禁吐、禁下,我以为不可囿于此说。见证投药才是,不是有柴胡加芒硝汤证、大柴胡汤证吗?怎会禁下?小柴胡汤证不是可以通过“身濈然汗出而解”“复与柴胡汤,必蒸蒸而振,却发热汗出而解”么?柴胡本身就是一味很好的发汗药。至于欲以柴胡剂发汗,我习惯配合桂枝汤的将息法,每收预期之效。
5、遇有往来寒热或唇舌俱红,苔厚黄,大便不畅,尿赤者,可用蒿芩清胆汤,也属少阳法。但我更喜用我的老师,上世纪60年代广州市名老中医陈群益先生的“黄芩紫草汤”。此方其实是蒿芩清胆汤的变方。70年代陈老曾有临床应用文章发表在《新中医》杂志。此方有一段故事。1958年,广州流感大流行,某日陈老过访另一老中医刘之永(也是名门之后,其祖父刘敬时,治愈两广总督岑春煊之斑症。估计亦是时疫,被保举入京为清室太医。有著书及医案集,父刘福谦亦为民国广州名医)。刚好刘老小憩,陈老遂随手检阅其诊桌上的病历,见流感患者多用此方,患者反映疗效满意,遂抄起此方。后刘老返回,请教之,据云此方载于其祖父著作《藜映氏医案》中。陈群益此后用此方治时行发热,屡用屡效。经陈老略有加减,60年代初陈老讲授內科时,介绍此方。我谨记之,后来再略有增损,几十年用于流感效果卓著。我认为一有恶寒即需解表。单靠青蒿力尚未足,故加入香薷而名“加减黄芩紫草汤”。1983年我曾撰文介绍:1979年7月~9月间,我院中医科观察了100例门诊发热(38℃以上)患者。一天内退热,不复再热者49例,44例二剂退热,7例无效(二剂未能退热者)。
此方定型后组成如下:青蒿15克(后下),香薷15克,黄芩15克,芦根20克,白头翁30克(广东惯称白头翁为“北紫草”),野菊花20克,石膏30克,甘草10克。以清水四碗,煎成大半碗,温服。啜热粥一碗,温覆取汗。三小时后药渣再煎一次。服法仍仿桂枝汤将息法。
6、又据武汉曾宪玉主任观察,本病初期,口干口苦或咽痛,发热,纳差,咳嗽常见。小柴胡汤是发病初期的主方,初期往往热象偏重,我看过的病人少有肠胃积热之象。
本病传变很快,黄芩紫草汤或小柴胡汤大概有1-2天的使用机会。若能扭转局面,邪去正安则可转危为安。由于本次邪气炽盛,部分患者邪气会从表入里,表现为汗出后邪气不退,陷于阴证,多表现为汗出,乏力,畏寒或泄泻呕吐,治疗当先救里,此时则需用附子剂。
大剂量激素、抗生素冲击后,舌苔一定会出现腻苔、舌胖等寒湿之象,常无口苦口干等热象。稳定期多表现为咳嗽,干咳无痰。治疗当从太阴温化寒饮,三仁汤之属恐力不济也。可选苓甘五味姜辛夏杏汤、射干麻黄汤等。
二、麻黃类方
1、解表发汗。新冠肺炎为感染性发热性传染病,初起必有表症。“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古人已有定例。相信通过有效的解表发汗方法,可以截断病邪继续深入,扭转病势发展,不致产生变证而成重症。因此,解表剂是此病的关键。清未民初广东伤寒四大金刚之长易巨荪先生指出:“银翘散,陋方也。”可能有失偏颇,但从此方解表药只有薄荷、荆芥、淡豆豉,未足以一汗而解,也是其薄弱之处。而经方麻桂剂有良好的发汗解表作用,用得恰当,往往立竿见影。其中麻黄汤、大青龙汤、葛根汤,以及麻桂各半汤、桂枝二麻黄一汤、桂枝二越婢一汤等方,各有法度,各有方证,最近也多有提及,兹暂不论。
2、平喘救危。麻黄剂的使用很自然就联想到上述诸方,就是发汗解表,甚至把所有麻黄剂都联系到发汗解表上去,未免忽略了仲景使用麻黃剂的更重要处,诚为可惜。其实,麻黄作为急救用药亟待开发。特别是新冠肺炎更是大有用场。
如麻杏石甘汤证。麻杏石甘汤在《温病条辨》中是这样写的:“喘咳息促,吐稀涎,脉洪数,右大于左,喉哑,是为热饮,麻杏石甘汤主之。麻杏石甘汤方(辛凉甘淡法):麻黄(去节)三钱、杏仁(去皮尖碾细)三钱、石膏(碾)三钱,甘草(炙)二钱。”
吴鞠通为什么把此方证放在下焦篇寒湿门中,小青龙汤证之后?把此证称为“热饮”,大概目的是与小青龙汤的寒饮相对偶吧。那么这首方就只是一首附方,无足轻重了。相反,上焦篇:“太阴温病,脉浮大而芤,汗大出,微喘,甚至鼻孔扇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应是麻杏石甘汤证,却用白虎加人参汤主之,这个问题备受后人诸多垢病,暂时不论。
现代教科书把此方列为“辛凉解表剂”,有些医家又视此证为“寒包火”。影响力甚大的近代医家张锡纯则如是说:“愚用此方时,石膏之分量恒为麻黃之十倍,或麻黄一钱石膏一两,或麻黄钱半石膏两半。遇有不出汗者,恐麻黄少用不致汗,服药后可服西药阿斯匹灵瓦许以助其汗。若遇热重者,石膏又可多用。”
无疑,吴鞠通及张锡纯都是把麻杏石甘汤看成只是解表平喘剂。用量方面吴氏尚算颇具“胆色”了,但石膏却也只用三钱。张氏麻黄只用一钱,虑其发汗不足,却又加“阿斯匹灵”,岂不矛盾?
那么,张仲景是怎么说的呢?《伤寒论》第63条:“发汗后,不可更行桂枝汤,汗出而喘,无大热者,可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第162条是“下后”,下文基本一样。“麻黄四两,去节,杏仁五十个,去皮尖,甘草二两,炙,石膏半斤,碎,绵裹。上四味,以水七升,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升,去滓。温服一升。本云,黄耳杯。”
此方证条文似不可解。既然汗出,为什么仍用麻黄?既云无大热,又何以用石膏?其实,此条一开始便告诉我们,此证不是表证,“不可更行桂枝汤”,汗出发热而不是大热,似桂枝证不能用桂枝汤。此证之喘不是一般的喘,不宜与小青龙汤证、麻黃汤证等相提并论。答案就在此方的麻黄用量上。前面吴鞠通、张锡纯以及众多医家只凭个人的用药经验体会去谈论此方,远离仲景的原意。把仲景此方证“不可更行桂枝汤”、“汗出”、“无大热”这些关键词罔置不顾。我认为,仲景此方是所有麻黄剂用麻黄最重的唯一一方。一般认为用麻黄最重是大青龙汤。原方是六两,但是“温服一升”,实即每次二两。“一服汗者,停后服”。即剩下的四两,未必尽剂。而麻杏石甘汤用麻黄四两,“煮取二升”一次尽服。因为方后尚有“本云,黄耳杯”。黄耳杯是汉代的器皿,曾目测出土黄耳杯实物,约是二升。所以,原来版本是一次尽服二升的。即使是宋版“温服一升”也没有说停后服,极有可能把二升都要服完。为什么要用这么大剂量的麻黄?无他,麻黃此时不是用作发汗,也不是用于一般的喘。是当呼吸衰竭时用以兴奋呼吸中枢,救逆于垂危之际。“汗出而喘,无大热”正是重症肺炎,呼吸衰竭常见的症状。正值新冠肺炎肆疟之际,中医参与此病的治疗,特别是危重患者大有用此方的机会。上述我提醒的问题请有机会参加防治的一线同仁参考。
3、振阳救厥。有新冠肺炎的治疗方案提及多脏器衰竭时出现脱证可用附子剂。但少提及麻黄。本人认为,当厥证出现时,麻黄用之得当,其功可与附子等齐。值得注意的就是麻黃升麻汤。此方用药驳杂而多,药之量殊轻。唯独尊麻黄、升麻二物(麻黄为二两半,升麻为一两一分),颇具深意。为免累赘,兹节录与吾徒之旧作《麻黄升麻汤随想》,供参考。
附:麻黄升麻汤随想 (节录)
《伤寒论》357条:“伤寒六七日,大下后,寸脉沉而迟,手足厥逆,下部脉不至,喉咽不利,吐脓血,泻利不止,为难治。麻黄升麻汤主之。”组方:麻黄二两半、升麻一两一分、当归一两一分、知母、黄芩、葳蕤各十八铢,石膏、白术、干姜、芍药、天门冬、 桂枝、茯苓、甘草各六铢。 此条文历来倍受争议,柯韵伯在《伤寒来苏集》中云:“六经方中,有不出于仲景者,合于仲景,则亦仲景而已矣。此方大谬者也……”丹波元简云:“此条方证不对,注家皆以阴阳错杂之证,回护调停为之诠释,而柯氏断言为非仲景真方,可谓中古卓见矣。”
观现今之医,亦有用此方者,但其对方证的把握往往强差人意。由于抓不到仲景的规律,揣度的成分大,把一首特殊的方,作一般视之,或离开仲景用药通则去强解方义,故即便用了此方,也不见得是此方之证。试举一例如下:(略)
仔细分析此证,与现代医学危重病阶段,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MODS)的表现甚为相似,现探讨如下:
1、“咽喉不利,唾脓血”
“咽喉不利,唾脓血”,其实是全身炎症反应的症状,当然还极有可能伴有寒战、高热等表现。厥阴为寒热虚实错杂之证。此方证以热邪壅盛之咽喉不利,唾脓血为基础。 本方以升麻为名,且重用之(一两一分),便是针对咽喉不利,唾脓血的。仲景用升麻仅有两方,一为麻黄升麻汤,一为升麻鳖甲汤。后者出自《金匮要略·百合狐惑阴阳毒脉证并治》:“阳毒之为病,面赤斑斑如锦纹,咽喉痛唾脓血……”方用升麻为主(二两)配当归、鳖甲、甘草、蜀椒、雄黄。阴毒去蜀椒、雄黄。麻黄升麻汤证及阴毒、阳毒,三证均以升麻为主。可知升麻为解毒之品,能利咽喉。1894年前后,粤港发生严重的鼠疫,易巨荪为首的广东伤寒四大金刚,以升麻鳖甲汤治疗鼠疫取得极好的效果,一直传为佳话。
《神农本草经》载,升麻“解百毒,辟温疫、瘴邪、蛊毒”。方中重用的升麻很可能可以通过对失控的炎症因子进行调节,从而逆转全身炎症反应的进一步发展。这里提到“唾脓血”,而在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SIRS)以及休克的阶段,微循环淤血、缺氧是很容易伴发弥漫性血管内凝血(DIC)的。升麻鳖甲汤、麻黄升麻汤均配以当归,以活血化瘀,则可改善血管舒缩功能以及血流速度,从而预防和控制DIC的发生、发展。方中并以天冬、玉竹之润以制燥而利咽喉,与当归寒温互参。
2、“泻利不止”“泻利不止”不是一般之下利,是“不止”,来势之急可知。本因热邪致利,不止,则伤阴损阳,势所必然。在危重病阶段,肠源性细菌、内毒素异位,胃肠功能紊乱,水电解质平衡失调。出现寒热错杂的泻利,也是很常见的。观仲景方如半夏泻心汤、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均是治泻利以寒热互用之例。本方以黄芩汤(黄芩、芍药)合理中汤(干姜、炙草、白术)寒热互用,标本兼顾,以针对不止之泻利,在情在理。
3、“寸脉沉而迟,手足厥逆,下部脉不至”
此组证候,是本方证之焦点,是一种感染性休克的表现。
感染性休克早期多是一种高排低阻型的休克,由于皮肤血管的扩张,多表现为暖休克, 太阳、阳明病篇的白虎汤及白虎加人参汤证,汗出,身热,大渴便是这一时期的症状。由于血管扩张,故有阳明脉大,白虎加人参汤的脉洪大,白虎汤的脉滑。
335条:“伤寒一二日至四五日,厥必发热,前热者后必厥,厥深者热亦深,厥微者热亦微。厥应下之,而反发汗者,必口伤赤烂。”350条:“伤寒,脉滑而厥者,里有热,白虎汤主之。”热深厥亦深的白虎汤证则是血管收缩,有效循环不足的低排高阻的冷休克阶段。此时若血管进一步强烈收缩,有效循环不足,便出现了麻黄升麻汤脉不至的情况。
杨麦青在《伤寒论现代临床研究》中提出,白虎汤就如同西医补液支持。他治疗高热时,多以冬眠合剂配合白虎汤使用。这和张锡纯阿司匹林加石膏汤的用意基本是一致的,都是在西药退热的同时,以白虎汤清热养气阴。这与黄师的见解相合:“白虎汤不治‘大热’,是以养阴为主的方。”
全方以麻黄为主,重用二两,以桂枝制之,仿“还魂汤”之意。还魂汤载《金匮要略》杂疗方。以麻、杏、甘三药,主“救卒死,客忤死”。《千金》用桂心二两,即麻黄汤。《千金》云:“此方主卒忤,鬼击飞屍,诸奄忽气绝复觉,或已无脉……”《伤寒论》281条:“少阴病,脉微细,但欲寐也。”301条:“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结合本方证观之“寸脉沉而迟,手足厥逆,下部脉不至”,应同类此,故用麻黄为主,振奋沉阳以救厥。程门雪认为本方之厥“不用附子者,防唾脓血之上热耳。”恐怕不能如此观之,是麻黄与附子之救厥,各有所用而已。四逆汤类方之厥,乃是寒厥、脏厥,故用附子。若真为防唾脓血的话,麻桂同样不利于喉咽,所谓“桂枝下咽,阳盛则弊”。此方麻黄为主,配合白虎寒温互参,是针对热厥过渡至寒厥的一个法门。
诚然,此方还有很多值得争议之处,如凡服桂枝汤吐者,其后必吐脓血也;麻桂下咽阳盛则弊;脉沉迟不可与白虎汤;下利不止洞泄不宜芍药、黄芩等都是常理。不过此证寒热错杂直非常理可解释。
仲景书中称“难治”者多不载方,载方者仅四条:一为本方证,一为377条之四逆汤证,一为《金匮要略·黄疸》之硝石矾石散,一为178条“脉结代”之炙甘草汤,均为重症,可能有掷以孤注、背水一战之意。还有就是此证寒热错杂,虚实互见,认证颇难把握之谓。
此方虽看似繁杂,却顾及了MODS的各个发病环节,如SIRS、休克、胃肠功能紊乱,甚至其后出现的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C)等危重证阶段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重用麻黄、升麻、当归解决主要矛盾,其他各药均用量奇轻,只为照顾副证,其意甚明。
本方之服法,亦与他方不同。方后云:“分温三服,相去如炊三斗米顷令尽。”即在短时内服完三服药,使药力持续,是治急性病的服药方法,因此此证不是如上所举李某案之类的慢性疾患。
可见, 经方是千百年临床实践的总结,不能以理喻之者,可以存疑,不要轻率弃之,更不要强解之。证之临床,本方仍有可遇见的机会,本方仍能救厥。柯氏等断言非仲景方,似嫌孟浪。所以,著名中医学家程门雪先生也发出概叹道:“前谓此方之误甚明,今觉不然……柯氏未之思,遽下断语,不当也。乙酉读此条,得其解……学无止境,勿遽自以为是也,观此可证。”
4、典型病例 例1:吴棹仙麻黄升麻汤医案一则 1939年,时值抗日战争,余居渝。一军人转战沙场,备受风雨寒热,一病而唾脓血,西医误用凉药,以至大下不已,滴水不饮,命在旦夕。余诊之,手足厥冷而胸中灼热,两手寸脉沉缓不现,下部趺阳、少阴脉不至,舌红赤。因思仲景有云:“伤寒六七日,大下后,寸脉沉而迟,手足厥逆,下部脉不至,喉咽不利,唾脓血,泄利不止者,为难治,麻黄升麻汤主之。”正与此证一一吻合。盖外感风寒,内伏积热,医反下之,以至表邪内陷,中气大伤,胸中积热依旧,津气虚而胁迫血热上行也。因投仲景原方:麻黄四钱、升麻四钱、当归三钱,茯苓、白术、白芍、天冬、石膏、干姜、桂枝、甘草各一钱,黄芩、知母、葳蕤各三钱。上药十四味,按法先煎麻黄,去浮沫,内诸药同煎,分温三服。一剂而病除,重返前线,凯旋归来,专程谒于渝之医庐。谈当时病笃,为余所救,九死一生,不胜感激之至云。此证余五十余年仅见一例耳。
例2:陈逊斋麻黄升麻汤医案一则李梦如子,曾二次患喉痰,一次患溏泻,治之愈。今复患寒热病,历十余日不退,邀余诊,切脉未竟,已下利二次。头痛,腹痛,骨节痛,喉头尽白而腐,吐脓样痰夹血。六脉浮中两按皆无,重按亦微缓,不能辨其至数。口渴需水,小便少。两足少阴脉似有似无。诊毕无法立方,且不明其病理,连拟排脓汤,黄连阿胶汤,苦酒汤,皆不惬意。复拟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终觉未妥。又改拟小柴胡汤加减,以求稳妥。继因雨阻,寓李宅附近,然沉思不得寐,复讯李父,病人曾出汗几次?曰:始终无汗。曾服下剂否?曰:曾服泻盐三次,而至水泻频仍,脉忽变阴。余曰:得之矣,此麻黄升麻汤证也。病人脉弱易动,素有喉痰,是下虚上热体质。新患太阳伤寒而误下之,表邪不退,外热内陷,触动喉痰旧疾,故喉间白腐,脓血交并。脾弱湿重之体,复因大下而成水泻,水走大肠,故小便不利。上焦热盛,故口渴表邪未退,故寒热头痛,骨节痛各证仍在。热闭于内,故四肢厥冷。大下之后,气血奔集于里,故阳脉沉弱;水液趋于下部,故阴脉亦闭歇。本方组成,有桂枝汤加麻黄,所以解表发汗,有苓、术、干姜化水,利小便,所以止利,用当归助其行血通脉,用黄芩、知母、石膏以消炎清热,兼生津液,用升麻解咽喉之毒,用玉竹以祛脓血,用天冬以清利痰脓。明日,即可照服此方。李终疑脉有败征,恐不胜麻、桂之温,欲加丽参。余曰:脉沉弱肢冷,是阳郁,非阳虚也。加参转虑掣消炎解毒之肘,不如勿用,经方以不加减为贵也。后果愈。
按:以上两案皆为寒热错杂的急重之证,既有咽喉不利,唾脓血,又有下利、肢厥、脉不至,如吴棹仙所说:“正与此证一一吻合。”故此方虽因其不可理喻而引起多方争议,实一起沉疴,疗顽疾的良方。此方虽怪,但此证临床并非不可见,今年初黄师遇到一例小儿急性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高热肢厥,咽峡炎,腹泻。方证极似麻黄升麻汤,可惜此患儿住市儿童医院病房,黄师不便参与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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