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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柴胡(二)
汤一笑
关于宋以前“叶似邪蒿”的柴胡
《本经》中并没有记述茈胡的原植物形态,说柴胡“叶,一名芸蒿,辛香可食”的应是《名医别录》,到陶弘景作《本经集注》才引《博物志》云:“芸蒿叶似邪蒿”。至北宋《图经本草》,才明确记载当时所用柴胡原植物的形态特征,也提到柴胡有一种“叶似邪蒿”者,但所画五幅药图中并没有这一种,可见北宋时,这种柴胡已成传说而不用了。
现今《药典》正品柴胡是近现代本草学家根据宋代《证类本草》中文字和药图对柴胡的描述,以及对近代药市流通的主流品种的考察综合作出的判定。并不能证明宋代以前的柴胡原植物为何。只能假设也是这种东西。由于古代药用柴胡的品种比较繁乱,清代以来就有一些医药家探讨《伤寒论》时代的柴胡为何种植物。
明末倪朱谟《本草汇言》(1624年)云:“银柴胡清热,治阴虚内热也;北柴胡清热,治伤寒邪热也;软柴胡清热,治肝热骨蒸也。……如《伤寒》方有大、小柴胡汤。仲景氏用北柴胡(硬柴胡)也。”
川籍医家唐海宗《本草问答》(1893年)卷上四有云:“又柴胡须用一茎直上,色青、叶四面生、如竹叶而细、开小黄花者,乃为真柴胡,是仲景所用者。近有草根,辛温发表,绝非柴胡本性,断不可用。四川梓潼产柴胡,价极贱,天下不通用,只缘药书有软柴胡、红柴胡、银柴胡诸说,以伪乱真,失仲景之药性,可惜!可惜!”唐海宗的这段话,“断不可用”后应该是有断句的,此句语义与前段是一个整体。很多刊本此处不断句,意思就相反了。仔细推敲,唐海宗的本意应是说,四川梓潼产真柴胡(川产竹叶柴胡与其描述“真柴胡”相同),价也极贱,但却不能天下通用,是因为天下柴胡伪品多而乱真,真是太可惜了!当然这是唐海宗个人的观点,不过后人蒲辅周(梓潼人)也说:“梓潼凤凰山的桔梗,长卿山的柴胡,也都是很好的药。这种柴胡,叫竹叶柴胡,色绿,用茎,北柴胡用根。”参见何绍奇《不要执死方治活人——1968 年访谈蒲辅周先生录》。
由于古典本草记载有一种“叶似邪蒿”的柴胡,所以也有人认为前胡即是《伤寒论》时代的柴胡。最早提出此观点的大概是清代的孙星衍(1753~1818),他在辑复的《神农本草经》“柴胡”条中说:“茈、柴,前声相转。《名医别录》前胡条,非。陶弘景云:《本经》上品有茈胡而无此。晚来医乃用之。”这是认为前胡即是柴胡,并非别是一物,不宜另立一条。章太炎《论治温者用药之妄》中有言:“……陶隐居云:前胡似柴胡而柔软,为疗殆欲同,神农本草经上品有柴胡而无此,晚来医乃用之,按此知柴胡、前胡是一类,土宜小异,呼音渐殊,外台秘要崔氏小柴胡汤直作小前胡汤,其证也,……”此观点近些年也常有人为文论证,本人综合前人所论并结合己见略论如下:
《别录》说柴胡“叶一名芸蒿,辛香可食”,陶弘景注引《博物志》云:“芸蒿,叶似邪蒿,春秋有白蒻,长四五寸,香美可食。”芸蒿具体为何目前不清楚,但斜蒿就是蒿属的邪蒿,叶二至三回羽状分裂,和今柴胡叶近竹叶状迥异,却和今前胡叶相类。
《图经本草》云:前胡“初出时,有白芽,长三四寸,味甚香美。”如今不知是否还有吃前胡芽的,贵州毕节地区有种出名的传统野菜叫红姨妈菜(锣鼓菜、罗鬼菜),这东西贵州、云南等地又有叫它“前胡”“小柴胡”的。但我查《中国植物志》,发现红姨妈菜并非如今的正品前胡,红姨妈菜是菊科的白包蒿,而前胡是伞形科多小苞片组的植物。网络上常见将两者等同,应是误会。白包蒿具有理气,活血,调经,利湿,解毒,消肿等功效。民间多用于月经不调,经闭,慢性肝炎,肝硬化,水肿,带下病,瘾疹,腹胀,疝气等疾病的治疗。(注意,植物学界对植物的划分归类常有变化,红姨妈菜在过去是被划入伞形科的,谢宗万《中药材品种论述》中即是如此,但谢氏同样指出红姨妈菜不是正品前胡。)
今正品前胡芽或许真能食用,但似乎没听说今柴胡叶能做菜吃的,倒是见报道或听网友说吃柴胡叶中毒或呕吐的,也不知他们吃的是否真是正品柴胡的嫩叶,或是误会。参见刘靖林网络文《一种野菜的本土文化》。
《名医别录》所记前胡功效:“味苦,微寒,无毒。主治痰满,胸胁中痞,心腹结气,风头痛,去痰实,下气,治伤寒热,推陈致新,明目益精。”与《本经》柴胡功效相类。《武威汉代医简》有一方:“治久咳上气,喉中如百虫鸣状,卅岁以上方:茈胡、桔梗、蜀椒各二分,桂、乌喙、姜各一分,凡六物冶合,丸以白密,大如婴桃,昼夜含三丸,消咽其汁,甚良。”此“茈胡”所治似乎更象前胡的“去痰实,下气”。《太平圣惠方》卷第四十六中也有“治咳嗽。心胸痰滞。喉中作呀呷声”的“前胡散”:“ 前胡(三分去芦头)木通(三分锉)半夏(半两汤洗七遍去滑)旋复花(半两)紫菀(半两仁麸炒微黄)上件药。捣筛为散。每服三钱。以水一中盏。入生姜半分。煎至六分。去滓。不计时候。”
柴胡,唐之前多作茈胡,古人谓茈通紫字,茈胡也即紫胡,则可能古柴胡根是紫色的,宋《图经本草》说前胡:七月内开白花,与葱花相类。八月结实。根细,青紫色。”当然其后还提到几种,颜色各异,当时前胡品种应该也较混乱。如今前胡鲜根看文献一般是灰褐色、灰棕色或暗褐色。但也有表皮灰棕色略带紫色者(华中前胡 四川 贵州)。
《外台秘要》 卷第一[崔氏方一十五首]中崔知悌、胡治、甄权《古今录验》把仲景的大、小柴胡汤称为大小前胡汤,说明王焘之前这并非一种罕见的现象。这种说法虽然是少数派,但也不要轻视这一现象,因为此三人并非泛泛之辈,且有特殊的背景。
崔知悌的家族是许州鄢陵崔氏,是中国历史上显赫的名门望族清河崔氏的一支,东汉以后,清河崔氏一直都是山东望族,至唐代开国,士族门第有五姓七家之说,崔氏就占了两家,即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唐代清河崔氏有十二人做过宰相。清河崔氏是显赫的文化高门世族,历代文化大家、饱学之士辈出,这样的家族必然有丰富的历代藏书。史料显示,清河崔氏一族,亦有世代相传医术而知名者,参见《北齐书 崔景风传》。崔知悌的医术或许源自清河崔氏。崔知悌本人也非一般票友式的儒医,而是一位富有实践,且颇具创见的医家,知名如如崔氏八味丸、黄连解毒汤等方为其所创。还应注意到的是崔知悌的家族是许州鄢陵(今河南鄢陵)崔氏,其父崔义真,曾任陕州(今河南陕县)刺史,他本人也长期在河南为官,历任洛州(今属河南)司马、度支郎中、户部员外郎。如果张仲景真是河南人,我们还是应该重视崔知悌关于仲景大小前胡汤的说法。同样《古今录验》的作者甄权 (约540~643年)也是许州扶沟 (今河南扶沟) 人。持同样说法的两人都是河南人,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恐非巧合。南北朝时的医家胡洽(一作胡道洽),为广陵(今江苏江都)人,恰好也属于孙思邈所说“秘仲景方而不传”的江南医师。
下面这条史料或可增加前胡是古柴胡的可能:
《战国策•齐策》有淳于髡向齐宣王解释何以一天举荐七位贤人的一段话:“……今求柴胡、桔梗于沮泽(低湿的地方),则累世才得一焉。及之睾黍(今地不详,疑为负黍,今河南登封西南)、梁父(今山东泰安县东南)之阴,则郄车而载(敞开车装载)耳”。则战国时代,睾黍、梁父是柴胡的大宗产地。《别录》说茈胡“生弘农及宛朐”,弘农在河南灵宝南,宛朐为今山东省菏泽市东明西南。在产地上有相应性。淳于髡所说“柴胡”或正是《别录》之“茈胡”。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出典源于此段话,淳于髡把柴胡与桔梗用来做比喻,是将其视为同类,两者有何共通?如果将“柴胡”易为“前胡”,则两者有许多共通之处。
淳于髡提到柴胡、桔梗生于睾黍、梁父之阴(山的北坡),从资料看,柴胡一般喜欢生长于向阳东坡上,这不是山之阴处(当然山之阴处也长柴胡),而前胡、桔梗则喜欢生长在半阴半阳的山坡上,属于山之阴处。
桔梗止咳祛痰、宣肺、排脓,而前胡也擅“去痰实,下气”,且前胡“半夏为之使”,《太平圣惠方》中也有“治咳嗽。心胸痰滞。喉中作呀呷声”的“前胡散”。前面提到的《武威汉代医简》治咳方,正是茈胡、桔梗并用。今柴胡虽也有用治“呕逆痰气”者,但甚少见。
桔梗嫩苗是朝鲜族人爱吃的野菜,且是有名的泡菜食材,《图经本草》也说前胡嫩苗可以食用,两者都以根入药。两者都是食药两用的植物。今柴胡嫩叶似未闻有用于食用,倒是见报道或听网友说吃柴胡叶中毒或呕吐的。
可见前胡、桔梗的共通之处远比桔梗、今柴胡两者要多。 综合以上分析,确实存在今前胡为古柴胡的可能。或是古柴胡之一种。陶弘景说前胡“《本经》上品有茈胡而无此。晚来医乃用之”,或是古柴胡的地方品,又或是从古柴胡中分化出来的。
近代日本本草文献学家森立之先生著有《本草经考注》,其考订柴胡,认为“宋后方书所谓柴胡宜用竹叶(柴胡),而唐以前所谓柴胡者,宜用芸蒿根也。”森立之并没有直接考证芸蒿具体为何物。但他认为日本产的滨防风可以充代古茈胡:“今断以滨防风充茈胡,其证有十焉。”他将滨防风的十个方面与古书描述的芸蒿比较(有些方面较勉强),最终认为日本产的滨防风与芸蒿(即古茈胡)相类,可用以充代古茈胡。注意他并没有说滨防风就是古茈胡。
森立之所说的日本“滨防风”具体又是什么?他说“滨防风者,此物嫩茎赤色,生海滨沙地,故名滨赤菜”且强调它的根有香味。这应是伞形科珊瑚菜属的珊瑚菜(见《中国植物志 第55(3)卷》),也即是我国的北沙参,又名莱阳沙参、辽沙参、野香菜根(此合森立之强调滨防风根有香味),以山东莱阳产的最著名,山东有些地方称不去表皮的北沙参为“洪防风”。《中国植物志》介绍珊瑚菜在日本称“滨防风”,朝鲜称此为“防风”。日本和朝鲜长期将其作防风的代用品,按森立之所说,滨防风还曾是日本柴胡、前胡的代用品。珊瑚菜嫩叶和嫩茎可供食用,凉拌、做菜馅均可,江苏新海连(连云港)民间也有将其根磨粉食用的。明末《本草纲目》称珊瑚菜为江淮地区的“石防风”,属于防风类之一别种。但后来不知为何当作北沙参用了。参见谢宗万《中药材品种论述》(中册)中关防风文;谭玲、周晓梅、夏厚林《南沙参、北沙参及防风研究概况》网文。
有人以为日本“滨防风”为伞形科多小苞片组的滨海前胡,可能是名字以及生境上的误会。参见《中国植物志》 第55(3)卷。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中医认为北沙参味甘甜、微苦,性微寒,临床常用为滋阴药,养阴清肺燥,益胃生津,祛痰止咳。可它长期在日本和朝鲜作防风的代用品。而一般认为防风辛甘、性微温,具有祛风解表、胜湿止痛、解痉、止痒、止血、止泻等功效。两地的认识、应用殊异。何解?为此,谢宗万先生认为珊瑚菜的实际功效是北沙参类,还是防风类,值得进一步探讨与研究。夏厚林、谭玲、 周晓梅等人通过实验,认为北沙参与防风抗炎镇痛功效相似,珊瑚菜的根作为防风使用有一定的合理性。参见《北沙参与防风功效对比的初步研究》《四川中医》2008年 第3期。
今虽不能确定说今前胡或防风就是古柴胡,但确实有这种可能。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古典柴胡中的确曾存在一种“叶似邪蒿”的柴胡。因为古典本草白纸黑字确有记载。唐苏恭认为“芸蒿根”不是柴胡,李时珍则承认有此一种,不过他认为药效“其如邪蒿者最下”、“入药不甚良”而已。《证类本草》所引《本草图经》的五幅柴胡图中,并没有“叶似邪蒿”者,可见北宋时,这种柴胡已成传说而不用了。
《别录》说柴胡“叶一名芸蒿,辛香可食”,可是似乎陶弘景也不懂芸蒿是什么。后人也不清楚是什么——至少近代以来没有人从古书中找到更多的资料。陶弘景引《博物志》云:“芸蒿叶似邪蒿”。《本草纲目》说邪蒿“叶似青蒿”。如今有人将“芸蒿”当作今柴胡的别称,显然也是误会,今柴胡的叶型并不似邪蒿、青蒿之类。又有学者认为银夏石竹科植物银柴胡是芸蒿根,这也不对。如今的石竹科银柴胡叶子是披针形的,显然非“叶似邪蒿”者。
如果从“芸蒿,叶似邪蒿”考虑,有两个优先方向,一是即伞形科西风芹属(Seseli),一是菊科蒿属(Artemisia)。在过去的文献中,西风芹属(Seseli)的中文名就多采用“邪蒿属”,如锐齿西风芹(学名:Seseli inciso-dentatum)过去就叫黄花邪蒿(《秦岭植物志》)。由于SeseliL.属植物的某些种类在我国西南云南、贵州一带入药称为西防风或西风,因此植物学家将其中文名重定为西风芹属(参见《中国植物志》 第55(2)卷)。西防风又名云防风,为伞形科植物竹叶西风芹、松叶西风芹和多毛西风芹的根。这些西南“防风”的功效也颇有些与柴胡相类。防风和前胡都是伞形科芹亚科植物,分属不同。从谢宗万《中药材品种论述》(中册)看,防风的混淆品中就有前胡。
日本医药家木村康一在其《头注本草纲目》中提出古代邪蒿是青蒿 Artemisia apiacea Hance。《中国植物志》伞形科西风芹属的作者同意木村康一的意见,认为邪蒿应是菊科蒿属 Artemisia L. 植物,与西风芹属无关。从《本草纲目》看,邪蒿“叶似青蒿,色浅不臭。根、叶皆可茹。”而且是生熟都可以吃。唐初颜师古《急就篇注》:“芸,芸蒿也,生熟皆可啖。”可见邪蒿和芸蒿嫩苗都是“生熟皆可啖”。 邪蒿“叶似青蒿”,则“叶似邪蒿”的芸蒿也很可能属于菊科蒿属。
菊科蒿属植物品种繁多,常见的有邪蒿、白蒿、青蒿、牡蒿、蒌蒿、艾蒿、藜蒿、茼蒿、茵陈蒿、紫香蒿等多种。这些东西多类似,各地叫法混乱,若非老练的专门本草家都不好一一区分。这些植物有特殊香气,其嫩苗及根一般古来就被加工食用,甚至可以生吃。作家畜饲料则更常见。白蒿(菊科植物大籽蒿)有一个别名就叫“由胡”,其嫩茎叶也可供食用,由此推测,蒿属植物中恐怕古代还真有别名 “茈胡”者。
从近代以来的一些资料看,各地民间的柴胡习用品中确实普遍存在菊科蒿类或类蒿植物。如清代以来盛传“柴胡劫肝阴”,医家畏用柴胡,常以青蒿、茵陈蒿代之,因其功效近似柴胡(参见《医学衷中参西录》)。茵陈嫩苗、茵陈根都是可以做菜吃的。青蒿嫩苗也可以做菜。有研究者用大肠杆菌内毒素致兔子发热,以实验来比较青蒿、柴胡解热作用的强弱,结果是青蒿的解热作用明显高于柴胡。谢宗万《中药材品种论述》柴胡文提到福建、广西等地区传统以牡蒿充柴胡使用,牡蒿在当地又被称为“假柴胡”、“菊叶柴胡”,当地瑶族甚至称牡蒿为“胃痛灵”,苗药称“胃痛精”。牡蒿的嫩叶也可作菜蔬的。
古代讲野菜的本草常提到一种名紫香蒿者,值得注意。河南吴其濬(公元1789-1874)《植物名实图考》中说,“凡蒿初发茎青,减老则紫,此蒿初生茎即紫,与他蒿不类,其叶亦似青蒿。”《救荒本草》说它“生(河南)中牟县平野中”、“叶似邪蒿叶而背白”。河南一带是古柴胡的主产地。但紫香蒿“其叶味微苦。”而《别录》说柴胡“叶一名芸蒿,辛香可食”。似乎不同。紫香蒿王作宾先生断为菊科狭叶青蒿。
叶子类蒿的植物除前面提到的伞形科西风芹属(云防风)、伞形科芹亚科(防风和前胡)的一些植物外,还有其他一些植物。
《中国药学大辞典》(陈存仁 1935年)记载柴胡:“我国产之见于本草者,为委陵菜、北柴胡、南柴胡三种”。在《中国植物志》37卷的“中国委陵菜属分类系统”中,委陵菜是蔷薇科多裂系的(种第39),委陵菜虽然不是菊科蒿类植物,但它的叶子类似篙类叶子,委陵菜清热解毒,主治消化道疾病、咳喘、消肿、止血。两者的嫩苗、根都可食用。委陵菜在福建晋江地区称为土防风。参见谢宗万《中药材品种论述》(中册)中关防风文。
谢宗万《中药材品种论述》中没有提到柴胡有委陵菜这种伪品,以其见多识广而不知,令人有些怀疑陈氏所说是否真实。后来看到章次公《药物学》卷二(刊于1949年),才知此说原来是出自日本小泉荣次郎编纂《和汉药考》(又名《新本草纲目前后编》,成书于1893年),委陵菜确实在日本长期作为“柴胡”使用,一名河原柴胡、河滨柴胡,日人也知河原柴胡不是柴胡正品,吉益东洞《药征》也说柴胡:“本邦药铺所鬻者有二品。曰镰仓柴胡,曰河原柴胡也。盖河原柴胡者,非柴胡之种也,不可用焉。”《和汉药考》是陈存仁《中国药学大辞典》的主要参考书之一。
《神农本草经 茈胡》(尚志钧辑复本):“味苦,平。主治心腹,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久服轻身,明目,益精。一名地薰,生弘农川谷。”如果仅从字面直解来看,古典柴胡的主治应是肠胃问题,其推陈致新之功本意大概与大黄相类。所以清代徐大椿《本草经百种录》说:“柴胡,肠胃之药也。观《经》中所言治效,皆主肠胃,以其气味轻清,能于顽土中疏理滞气,故其功如此。”张锡纯也认为柴胡不但善于调肝,兼能消胀满通大小便。清末周岩《本草思辨录》则反对徐大椿的看法:“然诸承气汤何以俱不用柴胡,本经所主,亦非专属肠胃。”古之柴胡主肠胃较有代表性的大概是大柴胡汤,但后世论柴胡药用似已不重于此,不知何故,或古今柴胡有异?但我注意到各地民间一些名“柴胡”者的混淆品常以肠胃病为主治,如广西、福建的牡蒿(菊叶柴胡)、地胆草(《岭南采药录》称为“土柴胡”,福建民间称“丁茄夫”,专治胃肠病。)
关于宋以前“叶似邪蒿”的古柴胡(芸蒿根),清代以来本草考据家的推测主要有三类可能:前胡(白花)、石防风类(日本滨防风)、蒿属(牡蒿、青蒿、茵陈蒿等)。前两类实际在过去常混淆使用。伞形科石防风在河北、陕西(山阳)、甘肃、宁夏等地就多混作“前胡”使用,或名“硬苗前胡”。石防风在古代原本就属于防风类之一别种,它在山东就混称防风。而白花前胡在山东称小防风,在广西称土防风,在江苏连云港地区混称防风。可见古代前胡和防风(含石防风)实际中常混淆使用。参见参见谢宗万《中药材品种论述》(中册)中关防风文。
陶弘景引《博物志》云:“芸蒿叶似邪蒿”。假设古人所说的“邪蒿”就是今邪蒿,今邪蒿茎中部叶二回栉齿状羽状分裂,最终裂片线状披针形,顶端急尖。若单从“叶似邪蒿”考虑,我翻看过网络图片,白花前胡、防风、石防风、青蒿、茵陈蒿、某些品种的委陵菜(如朝天委陵菜)的叶子都较相似邪蒿,其中石防风、青蒿、茵陈蒿叶子最像,朝天委陵菜的叶子也像,只是叶尖端不够尖。北沙参(珊瑚菜或日本滨防风)、牡蒿、西防风(竹叶西风芹、松叶西风芹和多毛西风芹)、贵州白包蒿(姨妈菜)的叶子都不像邪蒿。森立之认为唐以前的防风应是茴香根,那么今防风正品在唐代以前也可能是柴胡。
(注:森立之先生从《吴氏本草》说防风叶细圆,别名回草、百枝(茴香细枝繁茂)出发,推论唐以前防风为茴香根;北宋《集韵》(1039年)十五也云:“灰茴,药草,防风叶也,一曰茴香。”我觉得唐以前古人以茴香为防风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因为茴香的形态与麻黄相类,只不过一个用根防风,一个用茎叶驱风。我注意到民间也有用茴香茎叶生汁内服驱风散寒的。)
芸蒿“叶似邪蒿”,而邪蒿“叶似青蒿”,如果简单思维不搞那么复杂,单从名称、叶形以及白蒿有“由(游)胡”别名来看,芸蒿最可能还是属于如今《中国植物志》中菊科艾蒿组黄花蒿系的植物,《中国植物志》第76(2)卷中对黄花蒿系的植物学定义是:“一年生草本。茎单生,分枝多,无毛。茎中部叶二至三回栉齿状羽状分裂,末次裂片边缘具多枚细小的栉齿。头状花序半球形或球形,在茎上排成开展或中等开展的圆锥花序。”本系我国目前有2种,2变种:即黄花蒿(Artemisia annua L.)、青蒿(Artemisia apiacea hance或者Artemisia carvifolia Buch.-Ham. ex Roxb.)、青蒿(原变种)、大头青蒿(变种)。黄花蒿(含青蒿素)即是如今《中国药典》的中药“青蒿”的正品。而《中国植物志》第76(2)卷中,古代本草中的“邪蒿”归属于植物学青蒿(不含青蒿素)的别名。黄花蒿的自然分布要比青蒿广泛得多。黄花蒿系的植物在不同生境中,其体态略有变异。汉末《伤寒论》小柴胡汤主治中,“往来寒热”(如疟状)是首条,是否当时曾使用含青蒿素能治疟疾的“柴胡”(黄花蒿)?尽管青蒿素加热到60摄氏度就会失去效用,但古人是不知道的,不妨碍古人将黄花蒿用于汤剂治疗类似症状的疾病。《温病条辨》用“青蒿鳖甲汤” 治疗“夜热早凉”,即是用小柴胡法而小变之,不用小柴胡之药。另,黄花蒿(Artemisia annua L.)其实也有健胃去积的功效。清严西亭《得配本草》言青蒿“其气芬香,与胃独宜。”青蒿是根、茎、子、叶并入药用,秋冬用子,春夏用苗,子下气开胃,外用用鲜茎叶,治痢用叶(或捣汁)。雷公云∶“凡使,……使子勿使叶,使根勿使茎,四件若同使,翻然成痼疾。”参见《证类本草》。这东西分布广泛,是古人常见且常食用的植物,它成为古人常用药物是很自然的。(因为古人常生食,估计很早就知道这东西能治疗疟疾的症状——“往来寒热”)。《伤寒论》中方剂,柴胡、葛根最大量都用到半斤(8两),葛根是食物无疑,古柴胡芸蒿根大概也是来源于当时的食物。清代畏用柴胡的医家用青蒿代柴胡,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考究后的结果。
《五十二病方》中,蒿类(青蒿、白蒿、鹊棠下蒿)用于治疗牝痔出血、蝎子叮伤、小便滴沥不尽,外用居多,涉及人体“管道”疾患,《武威汉简医方》中,茈胡用于治疗咽喉管道咳嗽,或是拓展应用?古代文献中,如果单说“蒿”,多指青蒿而言,《五十二病方》中,青蒿疗牝痔出血,与《本经》草蒿(青蒿)“主治疥瘙痂痒,恶疮”相符,尿道不适、咽喉不适或可视为其一种症状扩展。
(特别注意:近年许多植物学家认为青蒿、黄花蒿、邪蒿三者的关系纷乱、张冠李戴。胡世林、屠呦呦等人建议,因为李时珍所所论述的“青蒿”是具抗疟疾药效的,建议将植物Artemisia annua L.更名为青蒿,以对应中药材青蒿,而将“黄花蒿”作为青蒿的重名来处理。至于植物Artemisia apiacea hance,木村康一、陈重明等已经订正为邪蒿。以上建议估计很快会实现。参见屠呦呦《青蒿及青蒿素类药物》,化学工业出版社 2009年版;另见胡世林《青蒿、黄花蒿与邪蒿的订正》——基层中药杂志,1993年3期4-6页)。
另外,徐显玲《<吴普本草>中茈胡原植物考证》一文认为《吴普本草》中的茈胡,不是如今伞形科的正品柴胡,而是石竹科的旱麦瓶草。此为一说,虽非确证,亦可资参考。旱麦瓶草在《中国植物志》的正式名称为石竹科禾叶组的山蚂蚱草,根入药,称山银柴胡,治阴虚潮热、久疟、小儿疳热、肠炎,痢疾,月经过多,淋病、肝炎等症。参见《时珍国药研究》 1997年03期
总之,问题的纠结仍然还是,古典所谓的芸蒿到底是什么?以上关于柴胡“叶似邪蒿”者的推测终究是可能,难有什么确定之论,毕竟历史遗留下来的相关信息太少。除非以后出现更多相关史料才可能给研究带来新进展。当然本文或可给有兴趣者作些参考。
参考资料:见风雨柴胡(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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