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来访者畅聊伤寒论（二）

衡阳唐亚军

愿闻其详？

现在的中医学者，一般不会仔细去研究王叔和的《脉经》。其实这本书，《脉经》卷一到五，是讲脉。卷六呢，就是讲经络。卷七，卷八，这就开始讲病了。所以在王叔和那里“脉、经、病”是分开讲的。

请注意，讲脉的卷一，<篇名>辨脉阴阳大法第九，有这样一段话（与唐老师一起阅读《脉经》书中内容）：

经言∶脉有一阴一阳，一阴二阳，一阴三阳；有一阳一阴，一阳二阴，一阳三阴。如此言之，寸口有六脉俱动耶？

然∶经言如此者，非有六脉俱动也，谓浮、沉、长、短、滑、涩也。浮者阳也，滑者阳也，长者阳也；沉者阴也，涩者阴也，短者阴也。所以言一阴一阳者，谓脉来沉而滑也；一阴二阳者，谓脉来沉滑而长也；一阴三阳者，谓脉来浮滑而长，时一沉也。所以言一阳一阴者，谓脉来浮而涩也；一阳二阴者，谓脉来长而沉涩也；一阳三阴者，谓脉来沉涩而短，

时一浮也。各以其经所在，名病之逆顺也。

凡脉大为阳，浮为阳，数为阳，动为阳，长为阳，滑为阳；沉为阴，涩为阴，弱为阴，弦为阴，短为阴，微为阴，是为三阴三阳也。

好，这里出现了“三阴三阳”。这个“三阴三阳”，是讲脉形大小，以及寸口定脉的方法。是不是？

好像是的。

你再看看，书中没有提及经络的三阴三阳，关于经络，只讲了11经，这与《52病方》是一致的，即古代只有11经，并没有手厥阴的内容。

是的哦，为什么会这样，与现在通行理解不一样？

你看看一些学者的总结。

十一脉现存最早记载见于1973年湖南省长沙市郊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医学著述《阴阳十一脉灸经》和《足臂十一脉灸经》等。在马王堆医书的十一脉和《黄帝内经》的十二经脉理论之间有以下显著差别，反映了经脉学说逐步发展的历史原貌。①脉的名称不同。②走行方向不同。③手厥阴心包经的出现首见于《黄帝内经灵枢·经脉篇》。④衔接方式不同。马王堆医书记载十一脉互不连贯，而《内经》则言其“阴阳相贯，如环无端。”⑤与脏腑络属关系完备与否不同。⑥主病不同。⑦十一脉均无穴位记载，而十二经脉各有穴位。⑧分支的有无不同。⑨附属成分的有无不同。十二经各有经别、经筋、皮部、十五大络。⑩十一脉中全部向心（足臂阴阳九条向心二条离心），而十二经脉六条向心六条离心规律分布。⑾奇经八脉，均首见于《黄帝内经》。

那病的“三阴三阳”呢？

你看《脉经》卷七，大多是仲景伤寒论条文，请注意其条文怎样的排序？

是按《病不可发汗证第一》、《病可发汗证第二》、《病发汗以后证第三》、《病不可吐证第四

》《病可吐证第五》、《病不可下证第六》、《病可下证第七》、《病发汗吐下以后证第八》《病可温证第九》、《可灸证第十一》、《病不可刺证第十二》、《病可刺证第十三》、《病不可水证第十四》、《病可水证第十五》、《病不可火证第十六》、《病可火证第十七》……,卷六讲了24篇啊。

是的，我注意到，你在仔细看，顺着念出来这么多，说明你《伤寒论》的功底还不错，见到很熟悉的条文了？

是的，卷八的内容，感觉很多是《金匮要略》的内容。

是的，您之前没阅读过《内经》？

是的。

那您的感觉？

因为您用了颜色标记，通过这些标记，我感觉《伤寒论》全是这里边的内容。

是的，《脉经》中这些伤寒条文，现版几乎全部给予摘入。但有些条文没有，您知道吗？

哪些条文？比如第一条到第七条，你查查看？

确实没有。（用电脑，确实查不到第一条和第七条）

您知道这些条文是什么时候被补充进来的吗？要不要看看？

当然，我被您激起来了，现在急切的想知道，您请赶快说。

哈哈，您点开电脑桌面的《千金翼方》，再查查。

我点开了，查到了，这本书上有。第一和第五条有，第七条有，第六条，没有。

是的。第六条，我也查不到。你再查查少阳病的那十条。

全部都在（《千金翼方》）这里，《脉经》里并没有这十条。

是的。回到我们刚才的问题。我个人推断，古代“脉、病、经络”各有其三阴三阳。但因为脉的三阴三阳搞不太清，经络方面呢，与后世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脉学和经络学，明显是经络学发展更好，所以，经络学家在补入了手厥阴后，就形成了三阴三阳的概念。然后，又将经络三阴三阳套用到病上面，用于解释病之三阴三阳。这就叫张冠李戴。

我根据现版398条，将三本书条文一一进行了对照，你再看看条文。

是的，有感觉了。

什么感觉？

古人抄书的感觉，有错漏，有补充。甚至有改动。比如《脉经》不是“XX汤主之”，而是“属XX证”。再个，我注意到了，你特别标记了，第217条的原文是“汗出而谵语者，有燥屎在胃中，此风也，过经乃可下之。下之若早，语言乱，以表虚里实故也。下之则愈，属大柴胡汤、承气汤证。”看样子，孙思邈没有取大柴胡汤，而是直接改成了大承气汤。

是的。那么，我可以问你了，北宋官员的版本，取的是谁的改动？

取的是孙思邈的条文。

是啊，所以可以猜测，《伤寒论》始有当前条文排列，当在唐《千金翼方》和北宋之间，因为唐朝医官考试内容有《伤寒论》，所以仓促间才有了这样的条文排列。

是这样的，这不是猜测，理应这样。唐老师，真的佩服您，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说的事。这次跟着您，就看了一伙读书，亲眼查证，收益很大。看样子，有老师引导，就是学的快啊。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一个读者，只不过是带着问题读书罢了。

确实，您经常批评我们人云亦云，这次我是深刻感受到了。知道您说的“正本清源”的意思了。

不是批评，更多是建议大家像我这样去刨根问底，做学问就得严谨一些，是吧。

是的。

回到“三阴三阳”上来，你仔细读一下原条文，脉的“三阴三阳”是讲脉形，以及寸口定脉的方法。是不是？

是的，大概就是讲通过脉形知道病的阴阳……,主要还是指脉形的不同。

是的。经络的“三阴三阳”呢，是不是在人体的走向分布，这样理解可以吧？

可以。

品读《伤寒论》时就不难发现：张仲景对人体的认识，除“心”有时指心脏本身外，其它如心下、胃、胃家、胸、胸下、腹、少腹、胁下等都是指部位，而且纯粹就是为了描述这些部位的症状，与《内经》中的脏腑、经络概念，没有什么关系！我并没有否认经络的存在，经络是一定存在的。然而，六个经络病，是指病在经络具体传变规律，并不是六类由表及里，由病轻到病重的客观规律。经络可以循环往复，人不可能由死返生。

病的“三阴三阳”呢？是按脉的形态，或是按人体经络这样来说的？

不像，我初学的时候，就觉得以经络解《伤寒论》太过牵强。

不止是你一个人，很多人都感觉不太合适。很多中医前辈，包括近代的胡希恕老先生就这样认为，但他们没有接着说清楚。这不怪他们，因为有时代局限性。今天不同了，我们可以设法说清的。自有电脑可以索查对比文档已经有很多年了，但您看看，关于《伤寒论》出处的考古查证工作，那么多伤寒专家，伤寒工作室，居然没有人去做，被我给“捡漏”了。说明什么？

嗯？

说明大家做学问有偷懒啊，这工作，怎么也不该轮到我来做，是吧。

真是这样的，唉……

所以，《伤寒论》本无条文顺序，是吧。一本书总的才398条，太阳病就占了178条，这太不合理了。

是的，我也感觉不合理，而且也一直搞不清楚论述大纲。

错乱的条文，当然会造成理解上的困惑。以其错乱的条文，欲使人昭昭，这个很难。所以，有必要进行重新排列整合的，就像一付打乱的扑克牌，不能以为其中有偶然的顺序，那么这就是理儿了。要像洗牌一样，先拿出大小王来，再按花色，按数字大小，这样重新洗过，这样的牌，才算是规整了。

我讲的伤寒六病归真，就是希望准确定义三阴三阳病，然后，大家看新编伤寒论就明白，仲景就是这样论述的，完全符合理论推导下的三阴三阳概念，即不是大家通常的那样理解和定义。

是的。所以您的《新编逻辑伤寒论》就是这样做的，我看了之后，触动很大，这是与当下流行完全不一样的《伤寒论》。

是的。这样讲伤寒，您是否有了大纲认识？

有，特别是您后期说的《大白话伤寒论》，对113方的理解掌握也非常快。

是的，这个《大白话伤寒论》完全不要原条文，我只是按仲景论述的大纲来讲，按疾病本身传病的客观规律来讲，根据病的不同阶段参考不同用方，这样就有了整体认识，你们学起来就轻松多了。

是的，感觉不用那么多之前的中医概念，只用阴阳“八纲辩证”，就已经足够理解整本书了。您讲的真好，费心了。

中医有道理，伤寒有逻辑，我是读者，不是作者张仲景。我只是想把伤寒论搞清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