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方医学——规范而又鲜活可人

□南京中医药大学国际经方学院院长 黄煌

  中医术语晦涩难懂，文字诘屈聱牙，因此，很多人认为中医复制难，传承更难。其实，如果掌握经方的学习技巧，用好经方，或许可以为中医药的传承创新发展探索出一条好的路子。

  什么是经方？经方是经典方的简称。历代伤寒注本，一本有一本的伤寒，一家有一家的仲景。当今经方研究也是见仁见智，各抒己见。下面，谈谈我所追寻的经方医学的特征。

  它有一个内核叫“方证”

  方证是经方使用的证据，是安全有效使用本方的临床证据。方证的灵魂是真实，客观性强、歧义小是其特性。方证是中医学中科学性最强的内容之一。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做过一项调查发现，中医名词术语中一词多义的现象非常严重。《中医大辞典》（基础理论分册）的多义率为15.8%，《辞海·语词分册》（增订本）的多义率为11.2%，《辞海·医药卫生分册》的多义率为0.3%。也就是说，中医基础理论术语基本上属于自然语言的层次。可见，中医学理论与现代医学对话是非常困难的。而方证可以复制，可以证伪，可以传承。讲究方证的经方是个开放系统，可以与现代医学乃至现代科学对话。学经方，必须抓住方证这一根本的内核。

  它有一种思维方式叫“极简”

  经方医学是一个追求极简的医学。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诊断方式极简。方证识别靠直觉，重在望闻问切，“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不问为什么，只认是什么。不依附任何学说，只看眼前是什么方证。方证识别，用的是直觉思维。这种思维方式压缩了中间推理过程，帮助人们迅速做出优化选择。

  2.处方极简。清代医家徐灵胎曰：“古圣人之立方，不过四五味而止。其审药性至精至当；其察病情，至真至确。方中所用之药，必准对其病，而无毫发之差，无一味泛用之药，且能以一药兼治数症，故其药味虽少而无症不该。”经方是用药精简的典范，113方仅用药93味，平均药味为4.18味；其中由3味～8味药物组成的方剂最常见，占82.3%。明代韩飞霞说：“处方正不必多品，但看仲景方何等简净。”简洁的处方有利于学术水平的提高。

  3.医疗价值观极简。开方只为有效，解决病人痛苦就是目的，不管药价贵贱，不管医生的面子。医生就是看病，不附加政治、商业、文化、宗教等非医学的观念。经方大家曹颖甫先生当年“毋有方而不用，宁不效而受谤”“必求其生而不可得，则死者与我皆无遗憾也”，这是何等的思想境界！晚清常熟名医余听鸿说：“余素性刚拙，遇危险之症，断不敢以平淡之方，邀功避罪，所畏者苍天耳。”极简的思维方式如同禅学，自然而然，清新如水。

  它有一种语言叫“形象”

  语言是经方医学的外衣，这个外衣要有自己的特色。要用文学的手法描写患者的音容笑貌，用美术的笔触勾勒患者的曲线形体。不再用晦涩难懂的术语和诘屈聱牙的文字，而是让经方变得鲜活可人，让经方回归当下人间烟火。简而言之，要有形象。

  1.读经典要形象。经典本来就是描述性的，如黄连阿胶汤方证的“心中烦，不得卧”，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方证的“一身尽重不可转侧”，大柴胡汤方证的“按之心下满痛”，小柴胡汤方证的“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等，都形象客观，可以看得见、摸得着。读经典，要擅于把条文转化成栩栩如生的症状。

  2.写医案要形象。医案就如讲故事，有时间、地点、人物、情节，让人有现场感。医案中，有病人富有个性的自然语言表述；有病人就医时的肢体语言、表情神态；有病人的职业、教育程度、家族史、治疗史、既往史等。

  3.讲经方要形象。用实例说明问题，用故事启发思维，用漫画、照片、视频、声音、模特来让听众加深记忆。甚至演讲者的肢体动作和抑扬顿挫的声音节奏，都可以成为教学工具。

  综上所述，方证的内核是真的，极简的思维是善的，形象的语言是美的。我们要追寻一种真善美的医学，它规范而不失鲜活，科学又很有生活，从远古走来，又能融入当今世界。这就是我心中所憧憬的经方医学。

  延伸阅读

  识证用方不拘成见

  经方医学不是一种特别的医学，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古人称辨方证为识证。用经方不是应用气虚、血虚、脾虚、肾虚等概念来思辨的，而是应用方证进行判断识别的，靠的是直觉思维。其思维的好处是精准快捷，舍弃了很多中间环节，一步到位，是一种极简的思维方式。

  那么，如何培养识证的能力呢？

  记忆：记忆常用经方的方证。除经典方证外，还有适用人群特征、主治疾病谱。记住50首是最起码的，最好100首，如能超过150首，那就是高手了。方证记忆需要不断强化，仲景书要反复读，甚至开诊之前翻阅一下《伤寒论》。

  模拟：多读名家医案，多跟专家临证，模拟方证识别过程，训练识别方证的能力。识别方证是一种洞察力，望闻问切，洞察秋毫，包括眼神、毛发、舌苔、脉搏、皮肤、口唇、衣着、发型、语速、言词、坐姿等都是识别方证的有用信息。建议多练眼力、多看人。

  空灵：空灵是一种思维状态，没有杂念干扰，如入禅。在这种状态下，大脑深处记忆的方证才能跃然而出，直觉思维才能活跃。要做到空灵，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两点：

  一是读书不能杂。汤本求真规定大塚敬节等门生只许读《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不允许读第三本书。胡希恕拒绝用《内经》对《伤寒论》进行解读，都是很了不起的智慧，是巩固和坚持方证思维的正常举措。“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学好经方后，我们就不会被医界的“浮云”蒙蔽了。所以，初学者要重视《伤寒论》《金匮要略》的研读，要一门深入；已经学杂的，要强力卸载一些“插件”，不断清理一些“垃圾”。

  二是任何方证都有可能。在病人面前，不能有成见，不能被经验束缚，不能被病名束缚，不要被既有的治疗原则束缚。有是证，用是方，不想任何学说，唯以眼前的人为凭。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拘泥，任何方证都有可能。

  清代医学家徐灵胎曾说，医非人人可学，要聪明敏哲之人、渊博通达之人、勤读善记之人、精鉴确识之人、虚怀灵变之人方可。以上说的是五种素质，而其中绝大部分涉及临床医生的思维能力。笔者认为，要开好经方，既要有知识储备，还应该不被成见左右，后者更为重要。